幾人上下打量沈黛,麵露狐疑,“我等入城多日,怎麼從未聽說過此事?”
沈黛不疾不徐,“定是下官疏漏,未能及時通知到位,向諸位蠱師大人們賠罪了。”
她將足銀一一分給他們,蠱師們感受到手上沉甸甸的重量,眼裡冒出精光。
趁他們不注意,沈黛不著痕跡退後幾步,低聲問地上那人:“還能跑嗎?”
少年茫然看向她,沈黛將手中傘慢慢收攏,眼一眨不眨盯著麵前幾個蠱師,找準機會。
他們隻有一次機會。
“還能跑的話就——快跑!”
王先生曾對他們講過一句話:被地痞無賴欺淩,切勿同他們講君子之道,要麼智取,要麼在地上尋磚頭砸向他們的腦袋。
可惜,這附近沒有磚頭。
她拽著他的胳膊就往外跑,聽見蠱師們在身後連聲怒罵。
“娘的,還不快追!”
少年一步一踉蹌,沈黛幾乎是拽著他在跑,在巷子內七拐八拐,藏到一堆廢背簍後。
她做了個噤聲動作,“彆出聲……”
沈黛大氣不敢出一聲,沒有注意到身邊的少年正目不轉睛盯著她的側臉,像是要把她的身姿拖入自己黑潭般的眼眸。
眼前女子的臉與夢中那黃衣少女重疊,她故意把臉塗得硬朗粗糙,蓋去清麗之姿,卻蓋不住皮囊下的一顆仁心。
不管過去多少年,她還是這般性情。
少年垂目,嘴角揚起一絲弧度,轉瞬而逝。
蠱師們從兩人麵前徑直走過,腳步聲消失在巷子轉角處,確定那些人走遠後,沈黛捂著胸口,緩緩吐出一口氣,轉頭看向身邊人,“你……還好嗎?”
少年沒回答她,他蜷縮著身子,頭靠在牆上,雙目緊閉,細密的睫毛掛著水珠,身上的靛藍銀衣被撕破數個口子,裸露在外的肌膚傷痕累累,一雙手已變成了青黑色。
沈黛探了探他鼻息,微弱到幾乎感受不到。
她想看看她手上的傷,剛碰上他的手,少年睜開雙目。
那眼神似乎能將人灼傷,沈黛悻悻收回了手,少年卻將縮著的手伸出,生怕她看不清似的,奮力伸直了向她展示。
掌背血肉模糊,修長的手指扭曲,筋骨若斷。
“好了好了,不用伸得那麼用力。”
沈黛扯下發帶,簡單為他包紮了一下,又翻了翻錢袋,見還剩一點碎銀,小心係好口掛到他腰上,“你的手怕是斷了,拐出這條巷子,往東走不遠就有一處醫館。你不必謝我,我們就此彆過,下次記得保護好自己。”
她起身正要離開,衣角堪堪被拉住,轉頭對上少年渴求無助的目光,仿佛被人拋棄的小獸。
那麼一雙纏著發帶,傷痕累累的手,緊緊攥著她的衣角,因為用力而顫抖不已。
“你是想說,你一個人走不了麼?”
少年點點頭,沈黛歎了口氣,心道好人做到底罷,蹲下身同他道:“我背不動你,你嘗試著自己走,千萬彆睡過去,我帶你去醫館。”
她小心翼翼將他胳膊搭上自己的肩,少年將頭埋進她肩頸,銀耳鏈劃過她的臉頰,冷冽微弱的氣息吐灑在她皮膚上。
他雙唇翕動,囁嚅著什麼,沈黛扭頭道:“你說什麼?”
少年未回答,手順著她的胳膊一路向下,拿過她手裡的傘,顫抖著撐開。
“你……淋雨了……”
傘將兩人籠罩在一個密閉狹小的世界,細雨綿綿,那些未言之於口的話破碎在傘麵上,沉寂在雨聲中,滴滴答答落成了泥水。
阿黛,在楚宮那幾日,每逢雨日,你便緊鎖房門,夜不能寐,徹夜書寫《罪己書》,直至天明。
可後來,你立於滂沱暴雨下,決然於群臣之前,說此生效忠於我。
那時我便立下誓言,無論風急雨驟,吾為卿執傘披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