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好,感謝您和長野班長幫我安排宿舍。”前田回禮,接著並沒有按常規繼續聊閒話,反而直截了當地問:“請問那位是……?”
幸德稍顯詫異,但還是好脾氣地回答了他的問題:“這是高小龍道長,從華國的八仙宮【7】來,是淨化和驅邪方麵的大師,我曾經有幸接受過他的教導。因為這裡的這個詛咒的構成有點不同尋常,所以我就趁假期請他來看看。”
她的話音剛落,聽到他們對話的高小龍就走到了門口,和善地笑著對前田點了點頭。後者雙手合十,低頭還禮。
可能是因為前田之前直接的提問,讓幸德光認為他不愛在社交辭令上費功夫。這位年輕的部長也沒有多說客套話,而是說:“您是來記數據的嗎?請稍等一下,我想讓高先生分析一下詛咒的能量構成。”
前田點點頭,在門外的簷廊上找了個地方盤膝坐下,開始誦經。
本來還想再跟他寒暄兩句幸德光有些尷尬地撓撓臉頰,走進茶室眼巴巴地等高小龍的探查結果。
這位來自華國的道人著重查看了茶室的四角、天花板,以及血跡殘留最多的榻榻米。他掐指算了一會兒,又並起食指和中指,打出一道白光在詛咒形成的鎖鏈上。
“咦?”高小龍觀察了一下周邊能量產生的變化,驚訝地蹲下身,仔細看起了那把刀的刀柄。
這一看,他的眉頭就皺了起來,表情也愈發嚴肅。
幸德光見狀,心裡不由地咯噔了一下:“怎麼了?您發現什麼了嗎?”
高小龍有些神思不屬地捋了捋他的胡子,慢悠悠地說:“你之前說,你們猜這個詛咒可能跟地脈有聯係,所以淨化它才會引發了地震。怎麼說呢,這個想法對也不對。
“它現在確實跟地脈連起來了,但之前並沒有。原本詛咒其實隻作用於這把刀,以死者的鮮血為媒介,從刀的身上吸取能量以維持詛咒本身。這樣此消彼長,最終會把刀消磨成破銅爛鐵。
“它原本的行氣……用現在的話說,是魔力運行模式,是這樣的。”他從袖子裡掏出一個小本子和一支短短的鉛筆,在本子上畫了起來,“看見了嗎?它是一個非常完整的閉合循環,隻要刀本身的魔力沒有消耗乾淨,那詛咒就會一直存在。但你們的淨化,在這裡……”
說著,高小龍在他畫出的那個簡單的法陣上畫了個圈。
“你們在這裡打開了一個很小的缺口,刀的魔力就借機跟地脈連在了一起。刀想借你們的力量擺脫詛咒,詛咒自然要遏製這種勢頭。它們之間爭鬥引發的能量波動,牽動了地脈,然後產生了地震。
“你們之前看不出來這個詛咒是怎麼回事也正常,這個構成思路和底層咒文是道家的,標準的神霄派手法,但中上層似乎是陰陽道和其他施法派彆知識的結合。所以很多地方看起來東拉西扯,亂七八糟的。這主要是你們這兒的人不熟悉我們道士的知識造成的……我記得以前有個叫藥師惠日【8】的,他當遣唐使的時候專門去茅山拜過師,學過正統的丹鼎派知識。他也沒看出來嗎?”
幸德光像挨訓的小學生一樣,雙手背後,一板一眼地說:“藥師大人現在被京都的淩小路家請去,給繼承人做導師,所以婉拒了我們的工作邀請。”
“他不想為新魔法部工作?”
“啊……其實也……差不多就是這樣吧。還有很多著名的魔法界人士也做出了類似的選擇,我們一直都處於十分缺人的狀態。但大家都很有乾勁,也都很努力,所以現在情況其實還好。”
高小龍從幸德光深深的黑眼圈和眼中怎麼都遮掩不住的疲憊看出,自己這個學生應該隻是在靠壓榨自己來硬撐。但他什麼都沒說,而是拍了拍她的肩,鼓勵道:“有個偉人寫過這麼一句詩,‘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你們現在就是在從頭越的時候,咬緊牙吧,彆放棄,總會有曙光的。你有這個能力,我相信你。如果需要我幫忙,就用傳音符聯係我,我一定立刻就到。”
年輕的日本魔法部部長這些天來一直表現得堅強而可靠,驟然被自己視為長輩的人如此關心,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後鼻子泛酸、眼眶泛紅。
她忍不住鞠躬,恭敬地說:“我記住了。非常感謝您,老師。”
他倆顯然都不習慣這種有些煽情的交流,頗為不自在地沉默片刻,高小龍就立刻回到了詛咒上:“至於那把刀……你們確定裡麵有妖魔嗎?如果確定的話,我個人的建議是,把詛咒上那個被你們搞出來的破口修補好,徹底斷開刀和地脈的聯係。把這間屋子封起來,等詛咒自行消散再打開。”
“我們……不知道。”幸德光偏過頭,迅速用手背抹了一把眼睛,“我們對這把刀知之甚少,目前隻了解一點它的能力,但對它的來源和背景都不清楚。”
“能力?除了它能放電還有什麼?”
“這個嘛……”
“沒了?”
幸德光點點頭,表情有些發訕。
高小龍仰頭哈哈一笑,在刀旁邊席地坐下,並拍拍身邊的榻榻米,示意幸德也這樣做。
“關於它,你們還了解什麼信息?哪方麵的都行。”他笑著說,又捋了捋胡子。
幸德像男孩子一樣盤腿坐著,用手撐著臉,從新魔法部建立後就一直挺直的後背彎了下來,臉上也有了點她這個年紀女孩兒應該有的表情。
“啊!”她用右拳打了一下左掌心,“有一個!土禦門晴景拿到這把刀之後,總是對人斬首,就是橫劈那種……”
像是怕自己說不清,她還用手比劃了一下。
“沒有突刺或是劈砍。或是,沒人見過他這樣。所以有一段時間,這把刀的外號是顱切。土禦門自戕,是我印象中他第一次沒有砍頭。”
不知什麼什麼時候,高小龍捋胡子的動作停了。他認真地聽幸德光對於土禦門殺人習慣的講述,臉上的表情逐漸凝重。
“你確定他隻砍人頭嗎?”
“這個不好說,因為我沒有親眼見過。但被他打上門的那些家族,確實是這樣說的。”幸德光看到了他的表情,好奇地問:“您聽說過類似的刀?”
“倒也不是聽說……”高小龍把手揣進袖子裡,模棱兩可地說。“我能不能提取一下這把刀的能量場樣本?我有個猜想,但是得拿這裡的能量場回去驗證一下。”
“當然可以,您請自便。”幸德光聳聳肩,“但如果您的猜想成真了,請跟我們共享信息。”
道人欣然點頭:“當然,這是應有之意。”
在高小龍的強烈建議下,幸德、前田和他三個人一起,用各自擅長的法術將茶室暫時封了起來,等待假期結束,其他工作人員回來後,再對破開的詛咒進行修補。
徹底封閉茶室前,高小龍不但提取了刀的能量場樣本,畫出了詛咒魔力運行的詳細示意圖,將它留下作為今後修複工作的參考。
之後,他拒絕了幸德光的午飯邀請,緊趕慢趕地回國。一進入國境內,他就迫不及待地用傳音符呼叫自己的一位老友。
“老米!我拿到了一把刀的能量場樣本,一會兒就給你送過去。你幫忙把它跟檔案館裡121和213號樣本對比一下。我有理由懷疑,它就是我們一直在找的那把妖刀!”
前田真理在茶室關閉後,先去食堂吃了點東西,才慢慢回宿舍。
坐在茶室外時,雖然無意偷聽幸德光和高道長的對話,但出於位置原因,他還是聽到了一小部分對話的內容。
說一部分是因為,那兩個人交流用的是中文,而前田的中文水平隻夠他進行比較基礎的對話。
從他聽懂的那部分前田得知,新魔法部縱然已經獲得了國際社會的認可,卻還是被日本國內的大家族們暗地裡聯手抵製著,所以工作進行得十分困難。
走在簷廊上,他撚著念珠,咽下了堵在胸口的濁氣。
他非常理解幸德光和新魔法部目前麵臨的困境,也十分同情他們的境遇。
但同時他更明白,讓位高權重的人放棄手中的財富和權利,比登天都難。即使懷著超於常人的覺悟,付出難以想象的犧牲,也無法讓這些人正視他們眼中“賤民”的要求和生命。
很多年前,他和他的同伴就曾經試著從權貴們手裡奪回本應屬於他們的東西。
他們失敗了。
不,應該說是慘敗。
沒辦法的,沒有辦法……
[那就殺了他們]
一個聲音在他耳邊說。
它同之前叫他三郎的那個聲音一模一樣。
前田立刻停住腳步,將佛珠在手上繞了幾圈後緊握雙拳,金色的光芒從他的指縫間流泄而出。
“是誰?”他邊問邊不著痕跡地觀察四周,尋找傳音法術的跡象。
[我幫你……殺了他們……]
“我問你是誰?”
過了很久,久到前田已經準備撤下他施出的防護法術時,那聲音才答道:
[吾名……]
[……布都禦魂【9】]
前田瞪大了眼睛,猛地轉頭看向了茶室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