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蘭汀,一名本該死去的異聞魔女,現在卻在莫伏崚大陸上一條不知名的風.情街裡做著餐飲店的工作。
小店附近都是愛情旅館。
各種各樣的,總之花樣很多,多數情況下店裡生意都不錯。
老板是一對夫妻,一個在櫃台裡賣酒,一個在後廚顛勺,還招了一個服.務員負責上菜和清潔,忙得跟陀螺一樣。
當然,那個人就是我。
一周隻有一天單休日,基本上是從早乾到晚,報酬是兩枚銀幣。
我是個社會底層的魔女,目前來講,應該就是為了這兩枚銀幣而活著的。
手上竹編的掃帚非常難用。
來來回回清理了五遍,我才把上一輪食客留下的黏著油汙打掃乾淨。
而新進來的人,喝著發酵過的橘子酒,在一堆食物的臭氣裡高談闊論。
“異聞魔女在四個大陸上傳承邪神的旨意有不同的方式,最顯而易見的,當屬現在如日中天的魔女教團。”
“你是說加入就發細糧的『深淵』教會?”
“不然還有那個組織這樣財大氣粗?指望騎士公會嗎?那幫人為了省一枚銀幣,都敢把魔獸拉到城鎮裡來!”
掃帚掃到灰發男人的腳旁,他用汙濁的藍眼看了看我,很是粗魯地翹起二郎腿,換了一個落點擱腳。
我抿了抿嘴,覺得很煩,但還是為了那兩枚銀幣繼續乾活。
“是挺可怕的,不過比起來魔獸,肯定還是會詛咒的魔女更恐怖一點吧?”
“這有什麼?反正也沒人見過,雖然名聲打得挺響亮,但說不定就是個幌子。”
“而且,據我所知,深淵教會的人都是一些異教徒,剖心割肺的,你要真不怕死,就去加入試試吧,不過可沒有光明騎士能保護你。”
酒客們談論的東西都是一些鄉野傳聞,估計他們自己都不怎麼相信。
黑麵包咬在嘴裡嘎吱作響,蘸著由各種作物混合廉價肉煮成的醬料,倒也不算難入口。
這是這裡最便宜的食物,隻需要兩個銅幣,自然也是最常見的。隻不過我的視線一直關注著角落裡的一個人。
他披著一個很大的鬥篷,黃..色的頭發束在洋紅色的頭巾之下。他的麵前也是一碟碎肉蜜醬配黑麵包,不過和其他人不同的是,他的桌子上沒有其他人標配的橘子酒。
我一直很不喜歡這個酒的味道。
酸,但是辛辣,是老板娘個人釀的,在這條風..情街上廣受歡迎。
所以我才覺得這個男人奇怪。
不過對方來這裡的頻率並不高,應該不是長居這裡的人,倒像是時不時光顧隔壁旅館的旅客。
活到現在,我已經見過很多人了,但還是忍不住去在意這個看上去似乎平平無奇的男人。
他為什麼不喝酒呢?為什麼要來這個小店呢?為什麼在我給他上菜的時候也不去看我呢?
我現在的臉是經過魔力偽裝的,上麵有星星點點的雀斑,皮膚蠟黃,但旅店老板娘給我的評價是“還算看得過去,應該不愁沒有男人追”。
所以一開始我以為他也是像其他人一樣,想拉我到隔壁睡覺的那種人。我應付這類人已經很熟練了,基本上可以保證對方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我,但這個男人始終都沒有露出馬腳,搞得腦補過多的我有點不上不下的。
而且,以魔女的觀點而言,我覺得他是有點不同尋常的。個子夠高,身體夠壯,還沒有話。就算是其他男人想找他搭話,也是一水地拒絕過去。
這就導致他這個人在這裡,是沒有朋友的。明明也算是常客,但卻是個悶葫蘆,除了我,可能不會有其他人再去在意他了。他在這一個公開的吹水社交場合,確實非常獨樹一幟。
而我很在意他,應該說是超級在意他。
之前他送了我一把黃.色的小傘,不過那天太陽非常好,曬得我皮膚很痛。但我下班的時候還是下雨了,要不是他,我會被淋成落湯雞。
傘我一直都沒有還回去,因為我非常糾結——在風俗街裡送彆人一把傘,這是什麼意思?
我好像多想了,又好像沒有多想,因為和其他人相比,他實在是太不一樣了。
我又拿拖把拖了兩遍地,經過他背後的時候,他並沒有回頭看我。而男人們的話題幾經周折又回到了魔女身上。
“異聞魔女,說是能複生死人,召喚邪神,喝活人的血,把魔獸養成寵物,嚇人得很!”
說話的是村裡的鐵匠,裡梅·史蒂文斯。二十七八的年紀,還沒有討到媳婦,臉色微微有些紅,顯然是開始醉了。
“聽說要是落入魔女手中的話,就必須遵守她們的規則!『黃昏』魔女不能在夜裡活動,隻要天黑下來,你就得在棺材裡待著,用自己的血供給邪神。『烈焰』魔女更加暴力,要你每天接受火焰的炙烤,承受得住,當她的小狗,承受不住,當她小狗的食物……”
“那這樣誰還敢成為她們的眷屬?”
“所以說都是騙人的啊,要是魔女能不老不死,不斷擴大自己的勢力的話,現在哪裡還有三大帝國什麼事。”
裡梅和他的狐朋狗友們喝了個痛快,橘子酒我是一紮一紮上的,他們和很多人一樣,這個時候就會緊盯著我的眼睛,然後視線飄飄忽忽地往下走。
不過我已經能免疫了,上完酒就去乾彆的活,乾我這一行的,最忌諱招惹上客人。
“也是,魔女都很漂亮,真的存在的話,就算有規則限製,拜倒在她們石榴裙下的男人也不會少,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嘛。”
一夥人哈哈大笑。
我很想告訴他們魔女的傳說是真的,我們真的會詛咒,真的可以長生不老,也真的供奉著深淵邪神。
隻是以我現在的身份地位,是沒有資格說這話的。
我是一個沒有眷屬也沒有神衹的打工魔女,非要說我有什麼信仰的話,應該是信仰財富之神吧。
當然也不會有財富之神眷顧我。
就像我說了自己的身份也不會有人相信一樣。
天色慢慢暗了下來。
男人很快就走了。
而我一直工作到深夜。
身體可以永遠保持著當年二十一歲的狀態,青春活力,但精神非常疲累。
我抱著一堆餐餘黑麵包,回到不遠處的旅店。隔壁的奏樂熱火朝天,他們玩了兩輪,我也吃了兩輪。
畢竟性.欲和食欲總得滿足一樣。
而我今天也覺得勉勉強強。
洗漱完躺倒在硬床上的時候,我還想著今天下午見到的那個男人。
他是什麼滋味呢?
魔女不知道,但魔女想睡覺。
魔女睡著了,但魔女睡得並不安穩。
身體痛,頭腦裡模糊的畫麵不斷閃回,形成某種駭人的鋪陳。
清晨時分,我是被自己掙紮求生的記憶嚇醒的。
搖搖晃晃的木床被我一腳踢散,不幸磕到尾巴骨,除了我的身體,倒下的木床同樣也在深夜裡發出非常巨大的聲音。
連綿不絕的痛意讓我的意識逐漸清醒,隔壁生氣地拍著牆壁,震得我屋裡的桌子都一顫一顫的。我能聽到周圍有人應和著,不斷發出辱罵的聲音。
奧,原來是擾了小情侶們的好夢。
又在月亮還沒下班的清早被自己蠢到,我感覺有些憂傷,但這來之不易的憂傷很快又消散了。
因為我的記憶很清楚,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麼事。
“蘭汀,你該死。”
不知道是第幾次做這個感同身受的夢,衣服黏膩著微微乾涸的血液,蕭瑟的雪花融在傷口裡,最後一起濃稠地聚集在皮膚表麵。有人鉗著我的臂膀,將某樣冰涼的東西均勻地覆蓋在我身體的表麵。
下一步就是要燒死我了吧?
這東西裹在身上有點像狗皮膏藥揭不下來的感覺。
討厭討厭真討厭。
為了停止自己越來越喪氣的想法,我直接給自己放了一缸冷水,將身體完全泡在裡麵下沉,規律的呼吸吐出一連串的泡泡。
我可以憋死自己,也可以凍死自己,但這些都是我的想象,最終我還得掙紮著拯救自己。
窗外還是漆黑一片,四下靜謐,隻有風吹折枝的聲音。
為了改變自己對於生活的擺爛態度,新的一周裡,我為自己找了一份新的工作。
生鏽的窗台旁邊是提前準備好的膏藥,藥材鋪店麵的狀況實在是窘迫,好在新老板是一個又瘦又小的老人,對我的要求不高,隻要是能識字就行。
原來幫忙看管藥材鋪的人是老人的孫子,終於攢夠五枚金幣去莫伏崚大陸的帝國首都蘭弗霖求學深造,老人再不舍,也不會耽誤自家孩子的前程。
隻不過這件事對我的影響很大,因為我的薪資,從兩個銀幣下降到了一個銀幣外加十個銅幣。
重點的是還沒有餐餘麵包拿,吃飯的話得自己掏錢。
這件事我光是想想就心痛。
因為是死工資,要想拿到更多錢的話,就得多賣藥材,從中收取提成。彆看這個鋪子小,竟然也是全帝國連鎖的,三大帝國的各個基層地區都有“威廉藥材鋪”的分布。
之前我還奇怪呢,老板叫瓊,也不叫威廉啊,不過乾了一周之後我就很明白了。
不光是藥材鋪,隔壁的肉鋪,隔壁的隔壁的裁縫鋪,再隔壁的隔壁的武器鋪,都是“威廉”家的家族產業。
小買賣大多都是賠本的,不過好在有“威廉”的支持,隻要掛上“威廉”的名,每個季度往上交一份規劃報告,至少還能吃個低保,收取非常公正的提成保證你的小生意一時半會還能掀開鍋。這相當於是生存下來的大生意照顧默默無聞的小生意,不過也不排除“威廉”家賠本的可能。因為在這條風..情街上,除了愛情旅館,我還沒看到什麼大生意。
而愛情旅館是不掛“威廉”的名的。
嗯,挺有道理,畢竟是情..色行業,掛一個大咧咧的真人名字確實很社死。
不過能安穩這麼多人的生活,我覺得“威廉”真是個大好人。
當然這樣的好處我是吃不到的。
因為一周過去了,藥材鋪的生意慘淡,我的工資還是那一枚銀幣和已經吃光了的十枚銅幣。
就著特價的臨期黑麵包和涼水一起噸噸噸完畢,坐吃山空,吃還不敢吃好的,我覺得這樣下去不行,我得再去找個兼職。
這裡算是莫伏崚大陸的邊緣地區。
本來我生活的青花鎮就已經很邊緣了,風..情街位於莫伏崚帝國的三不管地帶,自由程度很高,這也是我放心住在這裡的原因。這裡可不敢搞什麼人口普查的那一套,因為一查一個準,全是鐵窗淚,我就是看中了這裡背後有神秘勢力庇護,公家鐵飯碗的管束很少,才敢在附近活動的。
我接了青花鎮冒險家協會的委托。
“親愛的蘭汀小姐,您的任務地點在北山後麵,請您一定要認真仔細確認,萬萬不能小看這裡潛在的危險!”
前台小姐總是很熱情,事無巨細地為我解釋可能會遇到的後果。
“魔獸在林子裡留下了蹤跡,但要前往北山後的伯爵府,就必須要穿過這片林子。您隻是一個妹子,這樣的任務交給其他人比較好。”
我也不想去,但我真的是太窮了。
隻要完成這份委托,我就能獲得五枚銀幣,足夠我再擺爛一陣子。
前台小姐的眼神依然擔憂,但我隻是擺了擺手。
“登記一下吧,五級賞金獵人,蘭汀。”
除了魔女,我也是有其他名號的,不過是最低級的那一種,也難怪前台小姐會憂慮。
冒險家協會和騎士團,教團等組織一樣,都有非常嚴明的等級製度。從最低級的賞金獵人,到最高級的狩魔人,這裡麵的差距可不是一星半點。
不過和我沒有什麼關係就是了,我隻要當好鏢師,安全把東西送到就算完成了任務,收貨的對方會給我五個銀幣。
往北山上去的路可以說是空無一人,我換了一身黑衣服,這樣沾到血不會很顯眼。
包裹不大,是一個圓球狀的物體。我沒有什麼好奇心,就把它塞進我自己縫製的背包裡。
針腳不是一般的醜,而是特彆醜。不過我已經看習慣了,再醜也是我蘭汀的東西。
我沒著急往北山後麵的路走,到了能看到林子,但是還有一段距離的驛站歇腳。
說是驛站,其實就是一個破三層小樓。也沒有人在管理,這個地方似乎是某所學校已經荒廢的校舍,身後就是荒山,乾乾淨淨的,也破破爛爛的,想到一會兒要發生的事,我對這裡十分滿意。
一樓進門的地方有一麵全身鏡,原本是給學生整理儀容儀表的地方,現在沒有人經常打理,全身鏡的鏡麵已經蒙了一層塵土。
鏡子裡的女人長發到腰,即便不太打理,也是一個背影殺手。眼睛不是太常見的顏色,一隻棕瞳,顏色極淺,一隻黑瞳,顏色極深,眼角是紅的,像是被滴上了一滴鮮豔的血,紅的妖冶。
而我對外隻宣稱這是眼睛受的傷。
我對著鏡子嘗試練習露出友好的微笑,但怎麼看怎麼奇怪,像是小說裡的惡毒女配,怎麼也學不出民間流傳的聖女憐憫蒼生的樣子。
嗯,看來柔忍路線不適合我。
我感到有些紮心,撥了撥劉海遮住眼角,飛快地觀察好地形,找到最不起眼也最封閉的一間屋子,關上門開始準備咒語。
我用一把很鈍的刀割破了自己的掌心,紅色的血液掉到地上,泛起詭異的藍光。
這可能是唯一可以證明我是魔女的事了,因為沒有眷屬,從準備咒語到召喚力量,全都得我一個人完成。
而我的體質實在一般,在普通人裡也是中等偏下的程度,倒不是說我懶,隻是忙於糊口,確實沒有閒情鍛煉身體。
身上被魔氣侵蝕的疤痕嚴嚴實實遮在衣服裡,我一般是以三個月為期限,覺得身體實在是快要承受不住了,才準備更..新自己身體的事。
其他魔女招攬眷屬也是這樣的作用,隻不過我沒什麼能給彆人的,咬咬牙,這樣以命換命的事自己也能做。
我不用麻煩其他人。
因為。
我是『虛無』魔女啊——
“沉默又偉大的神祗啊,向你致以我崇高的敬意。請您賜予我恩典,賦予我新的生命,您至慈至愛的慷慨會指引我心中的明路,同樣我也會寬恕世界的罪惡……”
我總是撿好聽的話向不知名的神說,我不是神棄之人,從每次都能成功完成力量召喚活動就能看出來。
隻不過每次付出的代價不同,幫助我的神可能是正位,也可能是邪位。後者而言,需要承受的傷痛的多。
總之,我是用我的『虛無』更..新我的力量,從這個方麵上看,我也很難被真正意義上殺死,這也是我百年之前成功脫離教團的原因。
自地麵法陣上產生的血腥咒文籠罩了我的身體。
先是斷了一根骨頭,大概是肩膀上的。
後來我的脊椎沒有了感覺,身體也緩緩倒了下去。
我的手臂和我的身體分離,升騰的血霧糊了我一臉。
血流得好快,我很快就感覺眼前一黑,但還是忍著痛檢查地麵上的咒法。
我不想再犯之前犯過的混亂咒法的失誤,因為那次之後,我頂著四隻胳膊一條腿生活了三個月,觸手怪的感覺養成了,之後想再改都很困難。
現在我時不時都會幻想出幻肢幫我進行工作,全然不可取,我得吸取這個教訓。
我是一名流浪的魔女。
孤獨又悲慘。
就算我真的死了,應該也不會影響任何東西吧?我昏過去之前是這個想法。
但其實我大錯特錯。
……
他是一個細心的男人,我早該發現了。身上披著那件可以包裹三個我的鬥篷,我在糾結該怎麼佯裝自然地醒來,並用合理的借口解釋自己渾身是血的情況。
對方應該是把我移動到了一輛手推車上,除了鬥篷,還用自己的外衣把我掖了個嚴嚴實實,讓我一會兒感覺自己是一個搖籃裡的寶寶,一會兒感覺自己是一種珍貴的貨物,總之這種感受是挺奇怪的。
我又享受了一會兒。
十分鐘後。
我睜著圓圓的眼睛,看著路中間以緩慢進度恐怖伸展節支的巨型魔獸陷入了沉思。
一隻二級魔獸。
大概得匹配一名二級狩魔人才能解決。
他停下了腳步,似乎是在疑惑為什麼林子裡有這樣的魔物。
這下我肯定了他絕對不是賞金獵人,因為每個去過冒險家協會的人都會知道,北山後麵的林子裡存在魔獸。
我想現在醒來的話,時機也不夠湊巧。
我們發展不出什麼可歌可泣的故事,更多的可能是成為魔獸的腹中物。
但他為什麼不害怕呢?這樣一想,他在我心裡更奇怪了。
“喂,大塊頭,一會兒你要是跑不掉,就把我扔出去。”
這是我和他之間的第一句話。
然後我跳上了他的肩頭。
虎軀一震?是可以用這個詞語來形容的吧?總之他僵硬得脖子都轉不過來,都不會轉頭看看我的臉色。
我當然是麵如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