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支箭與劍鋒撞在一起,蹭出火花。
劍鋒偏向一側,險之又險地擦過‘裴細清’的發絲。
如水般的月色釘在箭鋒,仇讎血從棗馬的鬃毛滾落。秋夜的荒涼裹挾著一滴殷紅的見血封喉,最終凝固成邊關的銀霜。
隱匿在箭鋒的冰冷殺意偷偷藏了尖。
那兩支不辨敵友的簇羽,落進兩方勢力的眼眸裡。一切言語都顯得軟弱,僅剩下劫後餘生的陰影洶湧而來。
鴉雀無聲,萬籟俱寂。
誰!!
到底是誰?是敵、是友?
還是……漁翁得利的又一方勢力?
四寨主與首領心中‘咯噔’一跳,雖然二者都不曾把武器放下,但也默契地停止了廝殺。他們維持著原狀,齊齊扭頭望去——戒備著乍然出現的不速之客……
白駒颯遝,一人一馬從遠處緩緩逼近。
於是在眾人的眼眸裡,唯剩一抹皎皎如蟾月的素色。
素衣如縞的青年收弓止箭,同時也藏起了死亡和壓迫感。
薄如輕絮的月色打在青年的衣袍,同樣也浸潤了衣袂處流動的梅花,如荼如脂。隨著青年逐漸向他們靠近,濃厚的血腥味也在後一瞬漫進他們的鼻腔。
此時他們才愕然察覺——
那些勾纏在青年衣袍處的紅漬,根本就不是盛放的紅梅,是血。
“你是何人?”
遠眺不知底細的白衣人,四寨主首當其衝,質問道。
卻聽得青年喉間滾落一聲輕笑,似是而非的態度徹底惹惱了脾性暴躁的四寨主、未等他厲聲嗬斥,那青年不緩不慢地砸出一行驚雷之論:“平戎寨大寨主。”
輕飄飄的字詞幾乎要把四寨主砸懵。
“大膽!”黑衣壯漢握緊斧頭,一時間不知是先劈蒙麵人首領還是先劈來曆不明的青年。
他咬著腮幫肉,壓抑住怒火,滿心都是被愚弄之後的鬱氣:“平戎寨大寨主現如今就坐在馬車內,休要口出狂言!”
“你想冒充大寨主,難道不事先打聽打聽大寨主的動向?”
白衣青年不答,瞥了他一眼。
四寨主呼吸頓止,冷汗順著脊骨彌進軀體,連帶著持斧的手也細微一抖。他瞪大雙目,任由寒意覆蓋住肌理的餘溫,身體每一處細胞都在叫囂著危險,想要逃離的欲|望愈來愈無法遮掩,他僵在原地,汗涔涔,活像從千軍萬馬裡滾了一遭。
此刻,這個剿匪無數、悍不畏死的男人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竟不敢質問下去。
牙關抵住舌尖,痛意傳來,黑衣壯漢方才如夢初醒,似是被白衣人那一眼所涵蓋的凜冽震懾,不敢再報以輕視。
腦海裡,四寨主後知後覺地浮現出一種荒謬的設想。
麵前這白衣人眸色寒冽,滿身肅殺,像一節勁坳的青鬆。死在他手裡的人命,估計比自己此生所見過的人數,還勝一籌。
因為……
那無意間一瞥,僅窺向將死之人。
“既然閣下自稱平戎寨大寨主,殊不知閣下,有何憑證?”
馬車帳內,‘裴細清’不辨情緒,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之後,幔帳撩起,青衣與車簾交疊,拽出一道道血痕。
從第三者的視角探去,更讓人覺得青衣衣袂處乾涸的黑色血塊猙獰而刺眼。
大寨主很有耐心,再三詢問:“你怎麼證明自己是平戎寨大寨主呢?”
嗓音、身形皆與裴細清肖似,哪怕青衣人並未露出真容,還是蠱惑住了一部分心生不安的蒙麵人。更有不少人已然相信坐在馬車裡的人就是裴細清,礙於白衣人和首領的餘威,不敢妄動,一個兩個都屏息凝神,靜靜觀望事態的發展。
顯然,白衣人並沒有被裴細清同款嗓音給迷惑。
他眸光一蕩,神情似笑非笑,從懷裡掏出一塊美若凝脂的水碧,在眾人眼前一晃。
“是真是假,一觀便知。”
轟——!!
窺見那塊熟悉到幾欲落淚的令牌,四寨主再也遏製不住內心的驚濤駭浪。
怎會、這塊令牌,怎會出現在陌生人手裡!
難不成……
頃刻間,一個恐怖的念頭躥進他的腦海。
黑衣壯漢眼眸泌血,目光隨著白衣人手指間的令牌而動,恨不得咆哮出聲,不顧一切去奪去那塊成色極好的水碧,好借此消滅內心的膽寒。
為數不多的理智阻止了他,短短一刹,近乎百年更迭。
身前身側,人心嘩變。
“這塊令牌不是裴大寨主的貼身之物嗎!!”
難以置信者有之。
“我認得這塊令牌,是老寨主臨終前留給少寨主的遺物。怎會平白無故出現在陌生人的手裡,難道……難道少寨主已經……”
平戎寨舊部有之,驚愕程度更甚一籌。
“少寨主在老寨主麵前對天立誓,此生駐守平戎寨,驅策韃虜,不退半步。令牌在,人亦在。這塊令牌是平戎寨大寨主的象征,非死不得交付。”
談及野心勃勃的北狄,回想著這段話的人吮血磨牙,聲音啞得不像話。
“可是,可是大寨主不還好好地嗎?”
說出這句話的人愣住了,望一眼不露真容的青衣寨主,又望一眼白衣青年手裡的令牌,猶豫踟躕,不知該信誰。
人心浮動,喧囂嘈雜。
青衫少年忽略掉一切雜音,伸手拍了拍黑衣壯漢的肩膀。
“四寨主。”
音色如清泉,僅僅是一個普通的舉止,瞬間讓亂成一團的人們安靜下來。蒙麵人也好,平戎寨舊部也好,一個個都眼巴巴注視著大寨主,目露希冀。就跟流落在外的孤狼曆儘千辛,終於找到狼群首領一樣。
仿佛裴大寨主隻需站在這裡,就能鎮壓一切質疑。
緊接著,裴細清緩步下馬,所有人都下意識地讓開道路,任由青衣少年走向白衣俠客。
裴細清從懷間取出一塊清透美觀的令牌,同樣在眾人的眼前晃悠了一下。
一劄眼間,令牌重新回到裴大寨主的衣袂裡。
眾人沒看清楚,憑著朦朧印象,迷迷糊糊地思索——大寨主手裡同樣逼真的令牌,似乎與白衣俠客拿出來晃悠的水碧,毫無二致。
所以大寨主自然還是裴細清,並非旁人冒名頂替!
所以……
白衣青年不慌不忙,收回令牌。
無視眾人視如仇寇的不善眼神,他俯視著漫步走來的裴大寨主,對其身份有了猜測,卻是想看看,這人究竟要打什麼啞謎。
‘裴細清’開口道:“這塊令牌乃青玉翡翠所雕,珍貴異常,窮儘整個平戎寨,也隻得兩塊。一塊象征著平戎寨大寨主之位,裴某不曾交付,另一塊……閣下從何處得來?”
燕則靈跟著青衫人給的劇本,現場瞎編道:“哦?莫不是那人誆騙在下?他當時身負重傷,說自己是平戎寨之人,執意要把令牌交付給我。讓在下想想,好像叫……”
“啞奴。”
平戎寨大寨主答得擲地有聲。
青年抿唇一笑,蔽去眼底思量,頷首道:“確實如此。”
‘裴大寨主’亦是輕笑,語調也溫柔下來,隱沒話裡機鋒:“啞奴自幼跟隨我,裴某確實將另一塊令牌托付於他。不知啞奴情況如何,閣下可否帶裴某一觀?”
“事畢,平戎寨必有重謝。”
白衣人攥馬持韁,調轉方位,所答非答:“這句話,你們倒是眾口一致。”
“在下自然可以帶大寨主去找啞奴,但……你們平戎寨的內鬥,不是還沒結束嗎?”他眼眸忽閃,似一柄開刃的利芒,直衝向麵色發白、愣愣望著他的蒙麵人首領。
“不打了麼?”
他如是問道,滿含惡意,話音詭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