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蕩蕩的馬車內部,隱隱透露出毛骨悚然的深幽。
越來越多的殷紅色液體順著馬車壁沿滑落,濺在枯草腐爛的芽心。
許是不久前的鎮北關霧霾還未完全散去,四周霧蒙蒙的。黃泥地裡積窪的水坑裡還飄浮著泡得軟爛的陰司紙,一滴滴血跡淋在冥鈔中心,彌出一陣陣腐敗的臭味。
那幾個蒙麵人一腳深一腳淺地朝馬車走去。
離馬車最近的蒙麵甲忽然用力地嗅了嗅,皺眉道:“你們有沒有聞到什麼味道?”
“好腥!”
“有一股很熟悉的味道,是從哪兒傳來的?”
“這馬車聞著味道不對啊?”
“不對勁,把這馬車拆了試試?”
那幾人七嘴八舌道。
不對勁,這輛馬車有古怪!
蒙麵甲繞著這輛馬車走了數圈,那股腥味越來越濃,一股難以言說的驚慌湧進心頭。——仿佛這輛詭異的馬車裡藏匿著一隻吃人的怪物,正不懷好意地注視著他們,隻等他們拆掉這輛馬車,怪物就會張開血盆大口撲出來,一口一口把骨頭渣嚼碎。
滴答、滴答……
猩紅色液體打在蒙麵人的衣袖,濕進肌理,附著了一層乾涸的棕褐色。
一灘灘殷紅在水窪裡咕嘟嘟地冒泡。
空氣裡飄蕩著濃厚的腥甜。
這輛處處流露出古怪的馬車自然瞞不過眾人的眼睛。
同樣騙不過燕則靈敏銳的神經。
一開始拯救平戎寨時,這股腥味還不太明顯,直到裴細清和雲奴互換衣裳之後,血衣和這股味道混合在一起。燕則靈才恍然——這馬車裡,怕是裝著……
這就是他為什麼執意騎馬,而不是跟著平戎寨眾人一起坐馬車的緣由。
此刻,白衣俠客的刀鋒正架在離得最近的蒙麵人脖頸間,隻需輕輕一劃就能取人性命。同樣,數十個蒙麵人把他圈在最裡麵,劍鋒直指,虎視眈眈。
燕則靈麵無所謂,把持著人質站在圈裡。
刀柄被捂得微微發熱,他連半分眸光都沒施舍給同樣被繳械的平戎寨眾人。
仿佛因這一場驚變消耗掉的人命,在他眼裡,遠沒有一場精彩絕倫的打鬥更為重要。
而那斯,蒙麵甲終於下定了決心。
“拆!”
數十把刀砍在馬車上,登時塵埃漫天。
木屑與絲綢被扯得七零八亂,通通疊在一起,泡在腐爛的泥地裡。
轟——!
馬車終還是不堪重負,塌作一團。
被砍出成百上千道豁口的底部材料硬生生裂開一道縫隙,橫梁斷成兩截,漏出裡麵——雕刻著古樸圖紋的一整塊青石色棺槨。
棺口留了一道狹窄的縫隙,血跡就是從這條細口裡洇洇流出的,浸透了棺側的花紋。
乍一眼望去,這些氳著血的紋路宛如振翅欲飛的蒼鷹,栩栩如生。
!!!
你們平戎寨怎麼能坦蕩蕩地把棺材坐在屁股底下,就不怕陰魂作祟嗎?!
“還要拆嗎?”
鎮北關土著們或多或少都有些崇尚迷信。
直麵一座沒嚴絲合縫的棺材,某位蒙麵人立時民兩股戰戰,吐出的話語猶似擠牙膏,一字一頓往外蹦出句式:“可怕,太可怕了!平戎寨簡直是一群披著人皮的魔鬼,這樣對待……”隱去寓意不詳的二字,這人語氣惶恐:“你們就不怕遭報應嗎?”
“報應?哈哈!”
已經被繳械的四寨主罔顧脖頸處橫著的三四把刀,大笑出聲,語氣不屑:“十裡亭就是祭奠弟兄們的地方,不帶棺材來,那帶什麼?”
他望了一眼平戎寨諸位,並不畏懼刀戩,連連嗆聲:“難道帶你們的腦袋嗎?”
呲—!
四寨主一聲悶哼。
他的左肩增加了一處血肉模糊的窟窿。
那道老式破風箱聲音的主人抽回劍,丟給身側的隨侍。
整個人都裹得如同中世紀木乃伊,一手提劍,一手戴著細長指套。鋒利的指套尖端戳進四寨主的皮肉,在黑衣壯漢的麵皮扒拉開細長的豁口。
“古四寨主,老夫的耐心是有限度的,你若是想留下全屍,就閉嘴。”
“否則……”
這木乃伊的眼珠咕嚕嚕一轉,又回到青衫人的身上:“想激怒老夫,讓老夫不快,大可以試試。這樣吧,你每出言不遜一次,老夫就讓下屬在大寨主身上劃一刀。我倒是想看看,究竟是古四寨主的嘴比較硬氣,還是裴大寨主的血骨比較硬氣。”
“你!”
木乃伊再未理會無能狂怒的四寨主,瞪向圍在棺槨處不敢上前的下屬:“怎麼,區區一副棺材就把你們嚇住了?一顆鼠膽,白白壞了一身力氣。”
“開棺!”
他冷哼一聲:“平戎寨就如泥船過河,難以自保。”
“開棺,把裡麵的東西通通倒出來!是屍體就亂刀砍死,是寶物就帶回去!”
同卦相疊。
裴細清脖頸處橫著的匕首在微微顫抖著。
他們倆都心知肚明,這具棺材裡裝著的是誰人的屍骨。如今這具未寒的遺骸又被同樣的人淩辱,這具屍骨的主人分明已經預料到此去凶多吉少,卻還是毅然陪同,現如今……平戎寨卻連讓他入土為安的能力都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