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麵的,彆扒拉我,根本看不清!”
“在搞什麼啊……彆浪費時間,打火石呢?”
“火呢,點火啊!”
“我摸到一節硬硬的東西,好像……好像是人的骨頭!”
聲響皆熄。
滴答……
冰涼的液體潤在燕則靈的手臂。
黑暗中,儼然有一角黏膩的物體從眼前拂過,劃開冰涼的風聲。
“啊啊啊——!!”
慘叫聲驟起。
有物體重重摔在地麵。
兵荒馬亂之中,有人將火折子遠遠扔去。
天地間,唯剩下這一小撮搖搖欲歇的星光,在陰風的吹拂下搖曳。正是借著這縷微弱的火花,徹底讓隱藏在黑暗中的生物暴露在眾人眼中。
——是半截枯骨的怪物。
與融化的仕女圖裡浮現的女童麵貌如出一轍。
那怪物披著人皮,鮮紅的血漬從空空蕩蕩的眼眶裡湧出。
它仰起頭,咽喉部位的骨骼每動一下就會發出‘哢噠、哢噠’的鏽響。半截手骨冷如嚴冰,正被一位可憐的中獎者握在手裡,視若珍寶,反複摩挲。
那位奇妙的幸運兒神色大變。
還未等他憎惡地甩開,這麵無表情的骷髏亦如世間最忠誠的眷侶,死扣住皮肉,不允許他放開。一節指骨戳進皮囊,攪出血肉模糊的豁口。
霎時,鮮血四濺。
慘呼充斥耳畔。
這具披著人皮卻可見到內側骨骼的怪物自然無動於衷。
按照某種詭異的頻率,它整塊壓在這位幸運兒身上,活活把人砸出白眼。緊接著,這具人皮怪物慢慢咧開一道細長的‘口器’,裡麵隱約能窺到一團肉紅色的、正在蠕動的活物。
“救、救救我……”
幾位好心的同夥齊齊拔劍,砍在這具怪物的軀體上。
有一劍劈在怪物心口處的位置,暈出一小塊紅色液體。這怪物垂死掙紮了一小會兒,整具骨架嘩啦啦解體成一塊塊枯黃的零件,流瀉著腐朽的氣息。
滴答,滴答。
鹹濕的液體細如黃豆,寄生在眾人的衣袍外。
原本隔岸觀景的燕則靈身形微頓,危機感驟然間襲入腦海。不作設想,他將匕首收回係統背包裡,奪過前方之人腰間彆著的長劍,出鞘,與骨相擊,撞出碎碎火光。
殘缺不齊的手臂骨斷成兩截,落在地上,化作齏粉。
原是另一具模樣如少女的骷髏怪物。
劍鋒劃破人皮,磨得極利的骨器終究還是不及劍之銳利,被燕則靈劈斷了四肢,露出寄生於中央地帶的‘心臟’。
他一劍通進骷髏,肉蛹吱吱哀叫兩聲,癱軟成一團。
本源即死,外側這具軀殼自然也喪失了力氣。燕則靈反擒住怪物的肢體,猛然往前一拽。軀殼枯朽的骨龐映入燕則靈眼簾,攜著幾欲落淚的熟悉感,他卻想不起來這股熟稔到底從何而來。
一些細小的顆粒黏在他的掌心。
撚挲幾下,是鐵粉。
“吾友。”
燕則靈斂眸一觀。
原本站在第一順位的裴細清借著此刻的兵荒馬亂,悄悄移至雲奴身側,將其遮蔽。複對上燕則靈的目光,這位大寨主回望過來,朝他勾了勾手指。
燕則靈心領神會,將手中緊緊攥著的怪物扔向裴細清。
即將脫手之時,他在這具骷髏的左側脊柱處摸到了一行小字。
砰——!
這具骷髏怪物甩在祭爐的桌角,正對香燭。
骷髏怪物同樣也蹭到過液體,幾滴水漬滲進香爐前的糯米飯,紅與白互相交錯。
裴細清側身避開。
卻見香爐後方的鐵質框架徑直往前傾斜,外側鑲嵌的琉璃碎了滿地,露出數十張同樣手筆的畫稿,最後一張泛黃的宣紙飄至燕則靈腳邊,拾起後,儼然是最開始的仕女丹青圖。
而那邊,多米諾骨牌效應還未完。盛著滿滿一碗糯米飯的碗翻倒在桌案,粘住臟兮兮的香灰,幾顆零碎的飯粒灑在地麵。
底下鮮血淋漓的液體猶勝一條猩紅色的地毯。
窸窸窣窣的響動從通道西側震到暗道東側。
四方八麵再次傳來甜膩膩的譏笑,這股語焉不詳的笑意涼颼颼的,翻湧起瑣碎的風,撲向地上奄奄一息的火花。
“那邊是什麼!好多……好多。”
毫無疑問,這些濕熱的水漬引來了更多的骷髏。
張袂成陰的披皮骷髏宛如恐怖片裡亙古不變的僵屍,高矮細瘦任君選擇,邁著機械而整齊的步伐向他們所在的坐標移動而來。
火折子被骷髏踩滅。
雖然大夥都已經知道眼前的人皮骷髏並非鬼怪,而是這條通道裡的某種守護天使,但還是耐不住這些怪物仗著‘人’多勢眾,紛紛撲上來。
有驍勇者斬了第一個,劈斷第二個,總會被第三個、第四個撲倒在地,壓成肉泥。
就連勉強抬起的手指都會被拗斷。
隻是此刻,附近傳來的痛呼都與燕則靈無甚關係。
他捏住仕女丹青圖,眼眶乾澀,並未放過這幅畫的每一寸細節。
倘若有心人細細觀測,就能輕而易舉地察覺他眼眸深處那一汪永不落幕的烈焰,執拗得近乎果斷的涼薄,這抹濃烈得幾欲自傷的顏色,足以把骨脊、驕傲、自尊粉碎殆儘。
仿佛這一副栩栩如生的丹青畫稿裡,埋葬所有未知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