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背仍火辣辣劇痛,殷千尋這副仙姿玉色的容顏,痛得皺成了八個褶的肉包子。
前世今生,頭一次有人敢對她這樣不客氣。
兩團火在殷千尋目中作燒,燒得她切齒拊心,不報不快。
於是第三日夜間,冒著細如毛的雨,頂著後背的醃痛,殷千尋又來了。
屋內燭台透窗亮著幽微的光,進來後,裡邊卻空無一人。
三條蛇在玻璃缸中仰麵朝天打著瞌睡,簡直悠遊自在,像在度假。
殷千尋為它們悲哀,為它們提前哀悼。它們已麻痹了,根本不曉得自己即將成為神醫的藥材。
哀悼到半途,殷千尋突然感覺自己的脖頸一緊。
反應過來時,她整條身子被誰從地上提了起來,被迫回頭,和一張眉清目秀的臉對視了。
殷千尋不太記得了,前一世,如此近距離和仲堇對視是什麼情形?
啊……仲堇這雙鳳眼的弧度生得好美,眸子清澈如村邊的溪水,真想跳進去……
好半晌,殷千尋才把自己從奇怪的想象中拔出來,接著,意識到了可能麵臨的下場:
救命,老娘要被做成藥材了!
桌上擺著一壇煮好放冷的馬櫻丹水,散出刺鼻的酸苦味。殷千尋溜進來時便注意到了這氣味,卻不知這壇水原是為她準備的,隻等她自投羅網。
仲堇戴著銀絲手套的手指微微施力,捏住了殷千尋的三寸,將她纖長的身子輕輕浸入壇裡。
馬櫻丹的酸臭激得殷千尋拚命擺動尾巴,藥水撲打出來,濺在仲堇臉上,頃刻間,仲堇如凝脂的臉上泛起幾處紅斑。
殷千尋更為確信,這水有毒。
仲堇抬手擦拭臉上的水漬,另一手稍稍卸了力,殷千尋趁這時機,猝然扭過頭,往仲堇的虎口處狠狠一咬。
尖牙刺透了手套,陷進肉裡。仲堇痛得蹙眉,然而,指間卻把殷千尋的三寸捏得更緊了。
這時,小菲從外麵割完藥草,提著鐮刀進來,見此情形“啊呀”一聲,抓緊鐮刀殺氣騰騰衝過來。
仲堇弓下腰,如墨長發從肩側滑落,把這條咬她咬得如癡如醉的殷千尋護在了懷裡。
於是小菲的鐮刀差點揮到仲堇的後腦上。
她急急刹住手,怨氣衝天:“阿堇!你曉得這是毒蛇吧!”
“曉得。”
“曉得你還護著它?”小菲手裡的鐮刀往地上一甩,“前兩日不就是它咬了你?!”
“我這不是……好好的麼?”
仲堇蹙眉施力將殷千尋的牙齒一點點掰開,手從毒牙下逃脫,已是血跡斑斑,她卻不管,鐵了心要把殷千尋的身子浸入馬櫻丹水中,任她如何在自己血淋淋的掌心裡扭秧歌。
小菲走過來,在這壇水上方揮了揮手,通過味道辨認出了藥水的成分是馬櫻丹。這植株雖有毒,汁液卻有清除體表炎症的功效。料想昨日那壺開水把這青竹蛇燙得不輕,膿瘡遍布後背,處理不好就得發炎潰爛。
“鬼迷日眼!一條毒蛇你也救……你沒救了。”
“毒不毒,不都為了生存嗎?”仲堇望著手裡上躥下跳的殷千尋,過了一會兒,目光忽然深了,“況且,要論毒,最毒的恐怕是人吧……”
“沐浴”結束,殷千尋被放進了玻璃缸,隔著一塑料窗紗,與三條小蛇聚在一起。
不知是否因為藥水浸過的殷千尋身上散發著奇異的氣味,任她貼著窗紗如何摩拳擦掌地描述自己的越獄計劃,那三條蛇始終懶懶地抱成一團,拒她於千裡之外。
一夜過後,殷千尋講得口乾舌燥,也未得到一聲回應。
她精疲力儘躺在缸底,一百八十度仰望缸頂。
這台玻璃缸四處緊實嚴密,僅在頂部有一排針眼大小的透氣孔。實在萬不得已,她隻能在缸底默念咒語恢複人形,隻是那時,這台玻璃缸恐怕會整個碎掉,破碎的玻璃碴子恐怕會劃傷她美麗無瑕的柔嫩肌膚。
她扭頭望望後背。
死丫頭拿開水燙傷的背部竟有所好轉,膿瘡已被洗淨,不再似最初那般癢痛。
莫非,那壇藥水是治她,不是毒她?
殷千尋冷笑一聲。不愧是神醫哈,對即將成為藥材的蛇也嗬護備至,臨終關懷工作做得不錯。
轉過身,隔著玻璃,殷千尋的赤色眼眸與一雙人類的琥珀眼眸對上了。
這天,仲堇依然氣色很好,鮮眉亮眼。
天蒙蒙亮,她去了村頭集市,臨近中午提了紅紅綠綠幾個大兜小兜回來。
熱氣騰騰的紙包打開,糖炒板栗的香氣在小屋彌漫開來。
仲堇坐在凳上,細長手指揉捏著一顆板栗,眼睛卻幽幽望著玻璃缸。
準確來說,是望著玻璃缸裡的殷千尋。
鮮紅的蛇信子在殷千尋唇間時隱時現,兩個前世冤家,此刻隔著一道玻璃劍拔弩張。
忽然,仲堇意味不明地笑了,捏著剝好的栗子,翩翩然走過來。
玻璃缸的小天窗開了道縫,指尖碾碎的栗子末沙拉拉落進來。
餓了幾個時辰的殷千尋頂不住,欲拒還迎,欲迎還拒,最後忸怩作態啟開嘴,栗香瞬間溢滿口中。
前世,她最愛吃的便是糖炒板栗。
幾粒下肚之後,殷千尋恢複了力氣,溫飽思其它。
當仲堇沾著板栗碎的手指再一次在天窗縫隙間顯露,她飛身去咬。
仲堇下意識抽離手指,殷千尋撲了個空,腦袋撞上玻璃,砰一聲,把缸底憩著的三條蛇驚醒了。
可沒一會,仲堇的手指不知何故再次伸了進來。
殷千尋又撲上去,這次,仲堇卻沒有躲的意思,任她去咬,咬得再狠也隻是眉心蹙起個川字。
這日晚上,王錦蛇帶頭三條蛇,從窗紗上鑽了個洞爬過來,來勢洶洶,將殷千尋團團圍住了。
“你這家夥,乾嗎總咬仲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