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千尋本來迷迷糊糊快睡著了,一看這情形,笑吟吟翻了個身:
“喲,你們原來不啞巴呀。”
“我們不啞,也不瞎,你欺負仲醫生,我們可都看到了,”王錦蛇立起上半身,氣場瞬時高了殷千尋幾寸,“特此警告,再對仲醫生不客氣,我們可對你不客氣。”
殷千尋懷疑自己聽錯了,她揉揉耳朵。
“有沒有良心啊你們?老娘咬她還不是為了你們?搞得我自己都搭進來給你們陪葬了……”
“你為我們?我們好好的,你為我們作什麼?”
“你們仨傻帽馬上要被做成藥引子了!知道嗎?”
三條蛇互相看看:她在嗶嗶什麼?你聽得懂嗎?不懂。我也不懂。
殷千尋的白眼飛到天上去了。
“日子過得挺舒服,是吧?我告訴你們,她現在養著你們,養得鮮香肥美,時候到了就扒皮去骨,小火慢燉,製成一味味藥材,”殷千尋冷哼兩聲,“到那時候,都給老娘去病秧子的肚裡舒服去吧!”
可似乎,三條蛇油鹽不進。
任殷千尋講得再恐怖,它們也隻瞪著單純的小眼,麵麵相覷:這條綠玩意兒到底在嗶嗶什麼?
殷千尋悔得腸子青了。救什麼不好,救三條白眼蛇?她和蛇算什麼同類,生殖隔離,腦回路也隔離。
惱得她一夜沒睡好。第二日,日上三竿,才懶洋洋睜開眼。
這時,她發現玻璃缸中隻她一個,殘破窗紗另一側的三條蛇已無影無蹤。
她瞬間清醒,愣怔,然後淒楚一笑。
現世報,這不就來了?
她卻不知道,辰時三刻,她還在熟睡,村裡的養蛇人張師傅背著簍,把三條蛇領回蛇場了。
數日前,三條蛇在蛇場忽然不吃不喝,張師傅很快放棄了它們,將它們丟在蛇場外圍的灌木叢中。碰巧仲堇采藥路過,發現了奄奄一息的三條蛇,帶回醫館檢查一通,得知是慢性膽囊炎,便將它們圈養了起來。茵陳、龍膽草、鬱金幾味藥加入蜂蜜製成藥丸,早晚各一粒,沒多久,三條蛇好轉過來。
仲堇將三條蛇交還張師傅時,道:“往後棄養彆這麼痛快,死馬也當活馬醫一醫,好嗎?”
張師傅背上簍,朝仲醫生點頭哈腰:“一定,一定。”
他拉緊繩帶,轉身要走,仲堇又突然想起什麼,叫住了他。
“不然,我隨你去蛇場看一看?做個體檢,免費的。”
西北這塊地廣人稀,小村落的普通蛇場,也建造得大過半個蹴鞠場。四麵是近兩米高的石牆,打磨得光滑平整,頂部罩著茶色的塑料紗網,遮陽又防逃。
仲堇換上高幫膠靴,踩過消毒水,和老張一前一後走進蛇室南側的通道。
蛇室內堆疊了許多屜式蛇窩,以一扇紗門與通道相隔。
老張提著鑰匙,邊開門邊道:“仲醫生,像你膽兒這麼大的女孩,不多見。”
“……你也沒見過幾個女孩吧。”仲堇心不在焉地回答。
她的目光從上往下端詳門上掛著的蛇屜木牌,牌上寫著每窩蛇的品種。
最終,她鎖定了掛有“青竹蛇”幾個字的蛇屜——這是她此行的實際目的。
“老張,我的行醫包落外麵了,裡麵有個聽診器…”
“我幫你拿!”老張把大串鑰匙放在仲堇手裡,“你可小心,等我來了再動,我這兒養了不少毒蛇。”
仲醫生乖巧點頭。
老張的背影消失在通道儘頭,她不假思索拖出了青竹蛇的蛇屜,打開蛇屜上方的紗窗。
盤臥在裡麵的一條青竹蛇反應極快,紗窗僅開了一寸,它的腦袋便像裝了彈簧似的彈射出來,吸住了仲堇的無名指指腹。
仲堇另一手指關節輕輕叩擊青竹蛇的後頸,青竹蛇立刻老實了,縮回頭去。
她不慌不忙關上紗窗,將蛇屜塞回原處。低頭看看,傷口紅腫起來,鑽心疼痛。兩顆血珍珠自傷處滲出,相連的血管異常青紫,毒素正以可知覺的速度隨血管蔓布全身,呼吸逐漸不暢通了。
仲堇對此並不詫異,因為這才是被青竹蛇咬過之後該有的症狀。
“仲醫生,我沒找到你的聽診器!”張師傅在外麵喊。
“聽診器先不管了……”仲堇痛苦地闔上眼,伸手撐住一側的牆,“老張……你這裡有沒有抗毒血清?”
張師傅抱著血清氣喘籲籲跑來,仲堇已經休克,端端正正躺在地上,麵色灰白安詳,嘴唇像結了層霜。
當她從躺椅上醒轉過來,已是數個時辰後,天黑了。
張師傅遞來一碗熱水,仲堇睜開眼,頭暈目眩地看看他,扶著扶手慢慢站起來,搖搖晃晃。
“我先回去了,老張,體檢的事我改天再來……”
“先喝點水?”張師傅舉著水碗呆站著。
“不用了,我很好。”說話間,仲堇已提起行醫包,東倒西歪,跌跌撞撞地推門離去了。
月涼如水,灑了一路,仲堇的行醫包中各類器具也撒了一路,她卻顧不上撿。
此刻,心裡有一個念頭急切地想要證實。
終於趕到了家,衝進籬笆院裡。
她氣喘籲籲將手覆在老朽的木門上,略一遲疑,輕輕推開。
木門隨之發出二胡般淒婉的聲音。在這聲音的烘染下,屋內一地狼藉的混亂景象,幾乎讓仲堇潸然淚下。
滿地,儘是破碎的細小玻璃茬子、大米小米高粱米。爐灶上的水壺揭了蓋滾落在地上,桌子椅子凳子,任何能倒的東西,統統歪七斜八躺在地上。
然而,空氣中又飄有絲絲香甜。馥鬱芬芳的水汽彌漫其中,帶水跡的玫瑰花瓣鋪出了一條隱約的花路。
仲堇喘息不勻地跨進門,將空空如也的行醫包隨手一扔,視線沿著花瓣緩緩遊移,遊至床邊。
呼吸一滯。
女人身著月白紗衫,出水芙蓉那般側臥於床沿,左手托腮,右手兩指輕輕一勾,風流柔媚,恍如前世。
“跑得這麼急,是想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