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氏從老太太那邊回來已經快到黃昏了,就問:“寧兒在哪裡?”
丫頭們答,“大少爺跟楚小姐在做毽子呢。”
楚氏又驚又喜,趕緊問:“沒有吵嘴?”
丫頭們笑著說:“好的跟一個人似的。”
楚氏悄悄去看,見廊下坐著楚顏和未起寧,兩人靠著,麵前小幾上擺著一籃洗乾淨晾好的鴨羽,深紅油綠,非常漂亮。另有銅錢、紅繩、剪子等。
楚顏坐在胡凳上,兩膝並攏,裙子上兜著鴨羽和銅錢,正在綁紅繩,她手腕力雖弱,卻會用一根木棍絞著紅繩上勁,將毽子綁得緊緊的。
未起寧已經綁好了一個,卻不敢上手去幫她,也不想走,就湊得近近的偏著頭看,一手替她打著扇,既擋太陽又扇風。
這對小兒女郎才女貌,仿佛菩薩座下的金童玉女。
楚氏看著就想起了自己,她與丈夫當年也是情投意合,但現在卻是天隔一方,夫妻不像夫妻,親人不像親人。她在未家就是個孤家寡人。
所以雖然她早就接來了楚顏,卻一直沒有下定決心要讓她與寧兒成親。上頭那個老太太不死,她擔心楚顏嫁進來也要受她折磨。
她本想要是寧兒與顏顏合不來,這件事就算了。
結果寧兒第一次見顏顏就兩隻眼睛放光,對她比對家裡幾個姐妹都好,顏顏對他不加辭色,他也半點不惱,竟像是前世的姻緣。
她怎麼看不出來?寧兒對顏顏是一見鐘情。
就像當年他對她一樣。
可是,要是顏顏實在不喜歡寧兒,她也不想勉強。
雖然她心裡是盼著這對小兒女能得到她曾經失去的幸福的。
現在看到他們兩個好,就像她自己也幸福了一樣。
楚氏躲著看了一會兒就走了,回去後吩咐讓丫頭和婆子們彆管他們。
楚氏:“他們吵了鬨了,隻要不嚴重你們就不要過去,要是兩人都惱了,你們就上去勸勸,或是把他們倆拉開。”
丫頭們都答應了。
楚氏心情好,連做僧衣僧帽都覺得不折磨人了。
又過了一會兒,她聽到院子裡有動靜,丫頭們過來笑著說:“大少爺跟楚小姐在院子裡踢毽子呢,兩人比著來,大少爺踢不過楚小姐。”
到了該吃晚飯的時候了,楚氏又問。丫頭們說:“楚小姐不踢了,回屋換衣服。大少爺讓人把他的衣服拿過來,也要在那邊換。”
楚氏連忙說:“讓他到我這裡來換。”
未起寧過來了,楚氏讓他去屏風後換衣服,她在外麵對他說:“顏顏年紀小,你比她大幾歲,要懂事一些。現在名份沒定,你怎麼能在她屋裡換衣服呢。”
未起寧出來時臉紅紅的,剛才他也是一時衝動,不想跟表妹分開。而且表妹今天一下午對他都溫溫柔柔的,就算偶爾瞪他一眼,也沒有真的生氣,他就想試試表妹是不是真的不會生氣才會跟進去的。
唉,雖然表妹愛生氣,可她生起氣來真的好可愛。
未起寧:“媽,我不敢了,下回再也不會了。”
楚氏點點頭,拉著他的手說:“那就好,一會兒等她換好衣服,你去叫她來吃晚飯,我讓人燉了鴨子,燉了一天了。”
未起寧馬上說:“那我現在就去。”
他到了楚顏的房前,這回門是上了栓的,他敲門要進,春喜在門口對他求饒:“大少爺,姑娘不讓你進來,我要是放你進來,姑娘要惱我的。”
未起寧:“沒事,到時她肯定隻罵我。”
春喜搖頭:“不行不行,姑娘真的會生我的氣的。”
死活沒給未起寧開門,結果他就在門口站著等。
要不是怕誤了姑媽那邊的晚飯讓姑媽久等,楚顏真想多讓他站一會兒,看他會不會走。
人的變化真的太大了。
楚顏還是出來了,一出來,未起寧就要牽她的手。
她把兩隻手一袖,抱著懷裡的一隻佛手,這下,手占著,可沒辦法牽了吧。
楚顏:“這隻佛手長得好,我拿給姑媽。”
她捧著佛手嗅了一口,撲鼻的清香,這玩意放屋裡確實挺好聞的。
未起寧看了兩眼,說:“你喜歡這個,剛好我聽說袁家有船從南洋來,肯定有好佛手,改明我去挑兩箱好的送來給你。”
楚顏:“……我才不要呢。”
楚顏吃完飯就遛。
未起寧看她放下筷子跑了,趕緊也跑出來,在廊下拉住她——這回手裡沒佛手了。
楚顏甩開他的手,怕他早上再來堵門,趕緊說:“你可彆忘了僧衣的事。”
未起寧:“忘不了,我明天早起就去堵他。”說罷還想牽手,“廊下黑,我送你回屋,咱們還說好要玩骰子呢。”
楚顏兩隻手一袖,往身後一背:“誰跟你說好了!”一轉身,兔子一樣遛了。
未起寧每天還是挺忙的。
他從書院回來後,每天要去跟二叔讀書。
未家二老爺是個沉默寡言的好好先生,少年時也曾文采風流,但因為家裡一直攔著不許他出仕,漸漸的人就越來越沉寂,沉醉於書畫山水之中,近年來也算小有所得,他的書畫署名怪畫叟,頗有一些文人雅士追捧。
二老爺對教侄子讀書沒什麼興趣,三天五天的給他布置幾篇詩詞書畫,或是一篇文章,就放他逍遙。
倒不是二老爺看不上侄子的水平,未起寧從三歲起開蒙就師從大儒,不到十歲就去書院苦讀,水平絕對是夠的。
但未起寧未來是要走恩蔭的道路的。
未家一直是這樣。
往上數,未家老太爺就是恩蔭出仕。但老太爺無心官場,做官做得三天打漁兩天曬網,早早就借著老父去世的理由辭官歸隱了。
但他雖然辭了官,家裡兩個兒子,也就是大老爺和二老爺仍可以憑恩蔭出仕,就是需要掏一點點錢插個隊。
未起寧之父未東來就是這樣插隊當上的官,並十幾年沒回過家。
到了未起寧這裡,他同樣可以憑其父恩蔭出仕,雖然開頭可能也是末流小官,但隻要選對上司跟對人,升官就是板上釘釘的事,隻要人不死,基本就是穩穩當當坐到歸西。
二老爺當時也可以恩蔭,雖然已經蔭過他大哥了,但他們這一派的不管家裡有幾個孩子,想當官都可以當得上,大小不好說,但不會讓人落空,再不然來個交換,你家子弟推給我,我家子弟推給你,既不違反朝廷王令,也提攜了親友,兩全之美。
而二老爺當時,哪怕憑自己也是不愁做官的,他文采不錯,人也機變,找個主官投書就行了,未家也不是無名無姓之族。
但最後他還是沒能離開家鄉。
因為老太太說大兒子已經不在身邊了,一定要留下小兒子承歡膝下,要是小兒子也舍棄父母而去,就是不孝之人。
二老爺從此沒動過離家的念頭,老老實實在家裡待了一輩子。
如今兒女漸大,書畫的世界也任他遨遊,他心中積鬱才漸漸消了。
不過就算如此,二老爺也養成了一副萬事不關已,事不關已不開口的冷淡性子,對未起寧等家中小輩都隻是平平,隻對自己的兩女一兒才有好臉色。
未起寧昨天跑去捉鴨子,下午陪著幾個妹妹用鴨毛綁毽子,一天沒來見二叔。可今天他要出門找傅朋舉幫忙找裁縫店做僧衣,還是不能來學習,隻好一早來二叔書房門口站著,想告個假。
二太太劉氏昨天從老太太那裡回來就叫齊家裡人說了要做僧衣的事,還讓陪房去外麵找布坊訂布。兩個女兒也都收到了未來半年可能都要做僧衣的消息,都很消沉。
二老爺當然也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