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妃,原姓趙,名“為昭”。
傳聞其容甚清麗,頗得聖心,且擅解語,因此多年來盛寵不衰。
又因其兄平西王趙莽有收複遼西之功,威名赫赫,而皇後母家乃前朝勳貴,如今早已支係凋零,她早幾年風頭正勁,甚至曾隱隱壓過皇後一頭。
前朝儲位之爭,如今,也正是在其所出三皇子,與皇後支持的大皇子之間鬨得最凶。
誰知年前秋狩,三皇子魏驍不慎墜馬。
他本是自幼習武之人,身強體健,這一摔也不打緊。然而,偏就是覺得不打緊,耽擱了救治,等到覺得不爽利,方知這一摔竟引得早年留下的腿疾複發,有段時間連身也起不得。諸多良藥進補、秘密養著方才見好——這些,都是昨日魏驍主動同她提起的。
許是她救過他的命,也再清楚不過他這腿疾從何而來,所以他才對她這樣坦誠相告。
沉沉想。
畢竟按她此前在宮裡聽說的,其實也隻知道他年前摔了,且摔得並不嚴重,卻叫心疼愛子的昭妃心焦不已。據說不知著了什麼魔,從前不信神佛的人,忽便醉心禮佛,閉門不出。連此前皇後壽宴亦借口抄經,未曾出席。
沉沉入宮數月,眼下還是第一次有緣得見這位傳聞頗豐的寵妃,好奇之餘,又有些擔心。
“二姐,”路上,趁荃華姑姑走在前頭,沉沉忍不住輕扯堂姐衣袖,問,“你近來可好?”
她自不會說出魏驍昨夜那出沒成行的陰謀,卻實在擔心謝婉茹是否不覺察間,已成為那些貴人眼中隨手可用、不值一提的棋子。
當下,也隻能委婉提醒道:“你答應過我,切莫輕信他人。咱們姐妹在這宮中,一切都得以自保為上……”
“二姐曉得。”
謝婉茹點頭,卻道:“昭妃娘娘心慈,我在露華宮中一切都好。反而是你。”
“芳娘,那日見你落水後,我便一直想找個機會去見你,可娘娘不許,我隻得忍著。眼下看你容色蒼白,方才你這頸子上又、又……想來過得不好。”
謝婉茹說到這裡,似悲上心頭,忍不住悄悄拭淚,複又借長袖遮掩、偷摸給沉沉遞來兩枚銀裸子。
“這是娘娘日前賞的。我在露華宮裡多受照顧,左右沒甚需打點,進宮時也偷留了些首飾傍身,夠用。這些你且拿著。若能偷偷換些吃喝也好,”她說,“可憐你正是長身體的年紀,隻幾日功夫,瞧著你……卻越發瘦了。如今這上京城裡,隻我姐妹二人互相倚仗,你安心等等,等等……阿姊若能出頭,定拉你一把。你且得撐住。”
沉沉一怔。
直到把那銀裸子接到手中,仍不由得心下恍惚。
堂姐養在閨中,平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又是伯母心尖尖上的女兒,打小沒吃過苦,和她這樣寄人籬下討生活的姑娘自不相同,這點她再清楚不過;
那時她自願為堂姐頂了朝華宮的差事,其實也隻是為了報償伯父當年接濟的恩情,並不指望這位平素沒有交情的堂姐可以給自己什麼回報。或許從此橋歸橋,路歸路,她也不怨誰。
可如今,一朝從主子變成奴才的堂姐,卻哽咽著同她說,“我姐妹二人相互依仗”。
淚墜在她的手背上,是溫熱的。
……可就在昨夜。
她想,自己險些因為心存僥幸,讓堂姐做了自己邁向自由的墊腳石——
活在這深宮裡,每一分不期然天降的好運,背後或許都有替你流血的人。這是她後來才明白的道理。
還好,如今一切都還來得及。
她絕不會放任自己在這宮闈中,亦不自察地成了那狠心絕情之人。
......
荃華姑姑領著沉沉一行人,很快到了昭妃所居的露華宮,七彎八繞,又將其帶到內間的一處佛堂外。
謝婉茹想跟著,卻被示意在外等候。
沉沉隻得獨自入內。
鼻尖縈繞著佛門淨地特有的檀木香氣,越近越濃,她走得小心翼翼。
掀開珠簾,內裡卻並不如想象中奢華,不過一處尋常佛堂,與沉沉從前在宮外時參拜過的寺廟無二。
唯獨堂上供奉那尊寶相莊嚴的白玉鎏金觀音像,足有一人高,雕工之精美、栩栩如生,倒讓冷不丁與“菩薩”四目相對的沉沉嚇了一跳,心頭忍不住“咚咚”打鼓。
仿佛一切心思在那慈悲目光之下,皆無所遁形。
她忙雙手合十,有模有樣地拜了三拜。
再起身時,卻見身前不知何時多了一道清瘦身影:女人一襲素色交領長裙,手挽披帛,更顯幾絲高挑飄逸,恍若神妃仙子。
雖非國姿天香,更顯清雅秀致。
沉沉立刻認出來人,忙俯首叩拜:“奴婢謝沉沉,見過昭妃娘娘。”
“起來吧。”
那女子掃她一眼,卻隻淡淡道:“你與我兒三郎之事,本宮已聽七皇子言明。說起來,你與三郎有救命之恩,本宮謝你還來不及……何必如此惶恐難安?”
*
宮中人儘皆知,趙家雄踞一方,趙家軍更是威震天下,無有不服。
而昭妃雖乃趙家嫡女,趙家卻是靠著她兄長馬背上打下的功勞方得以崛起,她也算打小吃過苦的人,所以並無那些個大家閨秀鋪張奢靡的作風,一直頗為體恤宮人,久有賢名。連當今天子亦曾為她親手題字賜匾,稱她“昭雅淑慎”。
隻不過,在沉沉真正見到這位昭妃娘娘之前,對其的諸多想象中,卻仍不乏一些先入為主的印象:
譬如,昭妃娘娘之寬厚仁慈,大抵也和從前待嫁閨中、不知府外事的堂姐無二。
那是一種高位者對低位者居高臨下的憐憫,本質上卻並非仁慈,而更多是一種事不關己的姿態。
是不苛刻,也不親熱。
不暗害,也不施以援手。
可是今日所見——
不知為何,沉沉隻覺得,昭妃娘娘……人似乎有些古怪。
古怪得讓人不好從何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