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聲回蕩在幽暗的地宮,奇詭到幾乎滲人。
【我兒。】
那一刻,耳邊卻仿佛又回蕩起某個久遠卻熟悉的聲音。
他聽見她那熟悉的、懦弱的哭腔,嗚咽著說:【喝下這藥,喝下去。】
【喝下去你便能做你父皇最疼愛看重的兒子,便能在這宮中活下去,你是母妃……與皇後娘娘,唯一的倚仗……】
喝下去。
這話又是說給誰聽的呢?
魏棄痛苦地抱住腦袋。
【聽話,把藥喝下去罷。】
那一刻,他分明身在地宮,舌尖卻仿佛當真嘗到熟悉的苦味。
舊時的記憶爭相湧入腦海,他的身體終再無力支撐,隻又一次,俯身嘔出一口黑血,雙目緊閉、徹底昏死過去。
*
“阿毗,”朦朧中,似有人輕聲喚他的乳名,“阿毗,醒醒。”
他渾身卻如灌鉛般沉重,眼皮黏連著無力抬起。
床邊的人等了片刻,見他遲遲不醒,似乎開始焦急起來。
末了,又伸手小心翼翼推他的肩,“到了藥浴的時辰了,”她說,“再不醒來,皇後與醫士等急了,要生氣了。阿毗,醒醒。”
藥浴。
……藥、浴?
這暌違多年的字眼,一瞬喚醒他太多不願回憶的過去。
魏棄霍地睜眼。
守在他榻邊的女子頓時長鬆一口氣,將他攙扶起來。
邊為他穿著衣裳,嘴裡又絮絮道:“醫士說,今日起要加重藥性。你若是撐不住,一定要同母妃說,知不知道?”
魏棄默然不語。
眼前女子的模樣何其熟悉——他想,如果她能活到今日,定會訝異於自己與她足有六七分相似的眉眼。
隻不過,她的輪廓較他而言更柔和,且多了幾分婦人的嫵媚。
“傾國禍水,迷亂賢君,若不除之,必有災殃。”
朝中大臣那時這樣形容她。
可他們忘了,曾幾何時,這張臉也讓無數文人墨客爭相為她提筆;
富賈豪強千金一擲,隻為博她一笑。
如雪片般飛到天子桌案上參她“妖妃”的奏折中,又有多少人,曾做夢都想成為她的裙下臣?
說到底,她不過是政鬥的犧牲品。
天子從溫柔鄉中毅然抽身,頭也不回地將她拋下,成全了“一代賢君”的好名聲;
而她,卻在失寵的同時,得知自己的腹中,已悄然孕育出一個幼小的生命。
命運殘酷,從未放她一條生路。
魏棄靜靜看向眼前強顏歡笑的女子:
在他的記憶中,她臉上似乎永遠隻有苦笑,含淚的笑,痛苦的笑,以及,如此刻眼前這般,勉強得幾乎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阿毗,”麗姬說,“今日是你的生辰,夜裡母妃給你煮長壽麵吃好不好?但你一定要聽話,一定不要再惹皇後娘娘與醫士生氣,他們、他們也都是為你好……”
竟連死前的回馬燈,都要讓他再“重溫”一次這並不美好的舊夢麼?
魏棄無言,隻疲憊地閉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