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回來,劉氏閨女沈倩當年一頂小轎進了縣令方家給大公子方承明當妾,如今二十年光景過去了,也從倩姨娘熬成了倩姨奶奶,就算是沈倩成了姨奶奶,在方家這樣的官宦人家也大不過正室去。
方家祖籍杭州,在當地也是響當當的名門望族,凡是大家族都會興辦族學,用於族中子弟讀書考學,方家自然也不例外,族中出了不少進士舉人,皆分散各處為官。
沈倩的公公方老太爺早年在桃源縣任縣令,後來調到蘇州做了知府,蘇老太爺有兩個兒子,庶子不成器,早早丟出府去分家單過了,嫡子就是方承明,方承明娶的是光祿寺少卿的次女,人稱方大奶奶,除此房中還有兩個姨娘和幾個通房丫頭,沈倩就是其中之一。
方承明性子溫和儒雅,當官沒有老子厲害,當了十來年的官,如今還隻是個地方六品官,丈夫在外做官,家中主持中饋自然是方大奶奶。
方大奶奶治家甚嚴,娘家陪嫁的幾個管事娘子皆是得力的,將府中事務打理的井井有條。
沈倩剛抬到方家時,方大奶奶膝下隻有一女,她運道不錯,搶先方大奶奶一步生下了庶長子方旭,哄的方家老太太偏了心。
沈倩本想靠著兒子跟大奶奶鬥上一鬥,沒想到年尾,方大奶奶也一舉得男,嫡子嫡女都有了,沈倩生的庶長子也沒人稀罕了。
沒人稀罕,沈倩自己稀罕,她可是把兒子方旭當成一輩子的指望,那真是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
方旭也是個扶不上牆的玩意兒,府中諸弟莫不是勤勉好學,力爭上遊的兒郎,唯有他長到快二十一二歲的年紀,整日的不學無術,今日秋香樓,明日醉音坊的,拈花惹草、尋歡作樂的事可是做的不少。
沈倩手中沒有資產,單靠著府裡給的月銀,沒法填補方旭闖下的窟窿眼,為此沒少往娘家伸手要錢打秋風。
這不,前頭方旭又包了個粉頭,在外頭租了宅子,那粉頭生的我見猶憐,卻是個挑刺的主兒,整日裡胭脂水粉,裁剪裙衫的,全都挑著最好的來,方旭兜裡無銀子,大咧咧回府找沈倩要錢兒,剛開完口也不管他娘是什麼反應,又衣袖飄飄去尋相好了。
沈倩立時沉了臉,將桌上的汝窯茶杯摔了個粉碎,暗罵了句勾引兒子的小賤人不得好死,才問身旁的丫鬟,賬上還有多少銀錢。
丫鬟嚇了一激靈,戰兢兢回答。
“回姨奶奶,賬上無錢了。”
昨個兒,賬上的錢都交叫旭大爺提走了。
丫鬟這話還沒說出口,沈倩“啪”的甩過來一巴掌,咬牙擰過去,“沒用的東西!賬上的銀錢都算不清楚,前頭剛收的印子錢,怎麼就沒了!是不是全叫你這個小蹄子貪了去勾搭野漢子!“
“姨奶奶饒命!奴婢沒扯謊,賬上的錢都給了旭大爺了!”
丫鬟一邊挨打一邊磕頭求情。
沈倩不依不饒,把丫鬟打了一通,發泄完心裡的火氣,身邊的大丫鬟見主子停了手,才罵道,“滾下去,彆叫姨奶奶氣壞了身子!”
丫鬟捂著臉退下,沈倩坐在椅子上,轉著手上的玉鐲子,半晌才道。
“翠蓮,給娘家老夫人去封信,請她老人家到外宅聚聚。”
“是,奴婢知道了。”
沈倩在府外有處小宅子,當年她出嫁的時候,娘家中給買下的,算是給她的嫁妝。
她一個姨奶奶,想在府裡招待娘家人,那是門都沒有。
不過,自己的宅子卻是可以的。
暫不提沈倩這鬨得哪一出,劉氏這邊兒收到女兒寄來的信,那是高興的眉飛色舞,當即回了廂房,從木箱子裡捧出兩個匣子,一個匣子裡裝的金銀,另一個匣子是一摞銀票,算起來小兩千兩呢,這可是劉氏攢下來多年私房錢。
劉氏這輩子隻生了一雙兒女,沈大郎眼瞅著不成器了,她可不得把算盤打到閨女身上。
倩兒是方家的姨奶奶,她的旭哥兒又是一表人才,將來何愁沒有日好日子過。
劉氏喜滋滋包好匣子,藏的嚴嚴實實出了廂房,瞧見從鋪子回來的楊氏,就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
“我家大郎真是命苦,怎娶了你這懶饞婆娘,婆母要出門了,也不曉得幫著收拾,怎地!你是想我這把老骨頭自己忙活不成?“
劉氏這刻薄嘴臉,楊氏也不是頭一次見了,她也不言語虛行了禮,就按婆婆說得做了。
劉氏見狀,依舊滿嘴罵人話語,話裡話外嫌棄兒媳婦不孝順,橫豎不是自己親生的閨女,兒媳婦怎地比的上她的倩兒,果然自己的好東西留著給旭哥兒才是最有價值的!
劉氏指揮著兒媳婦收拾了兩個大包袱,換了一身最鮮亮的衣衫,頭上插了七八隻簪子,銅的銀的滿了頭,當天晚上就喊了店裡的活計,趕著家裡的騾子車去了杭州城。
劉氏一路風塵仆仆趕了兩天路,第三天總算到了杭州城。
沈倩信裡寫的清楚,讓她娘進了城就去陪嫁的小宅子裡先歇著,那小宅子裡也有個伺侯的粗腳婆子,怎麼也虧待不了她娘。
偏劉氏腦子缺根筋兒,她自認為是方承明的老嶽母,怎地不能正大光明走方府衙正門走進去看閨女外孫?
想來方家上下也該對她客客氣氣,以禮相待的。
劉氏越想越美,坐在去往方府的騾子上神采飛揚,誰知道,劉氏下了騾子車,一臉派頭話也不說一句,就要進方府大門。
方家兩個門房,還道這是哪來的鄉下婆子,不是走錯門了吧。
其中一個門房上前攔著,劉氏跳腳罵,“不長眼的東西,奶奶我是誰曉得不,還不滾一邊去!”
嘿,兩個門房聽見這話都氣笑了,這瘋老婆子真是給臉不要臉。
他們也不用客氣了。
兩個膀大腰圓的魁梧大漢,直接把劉氏老母豬一樣拿繩子捆了,嘴巴也拿臭襪子給堵上了,連帶著沈家趕車的夥計一起丟在柴房,報告方家大奶奶去了。
“........”
景德二年,大晉朝更加風雨飄搖。
九月初,沉屙已久的昏庸老皇帝終於撒手人寰,這老皇帝在位三十餘年,早年還算勤勉,後來沉迷美色,紙醉金迷,揮霍無度,大晉朝祖先攢下來的大好基業毀於一旦不說,朝中局勢動蕩,連年征戰使得百姓民不聊生,哀鴻遍野。
如今北方戰火連連,大晉朝偏安一隅,老皇帝生性多疑,生前諸多打壓親生子,並無立下太子,這突然一去,京城各路諸王為爭皇位掀起了一場血雨腥風,某些蟄伏的世家也蠢蠢欲動,大晉建朝數百年,各家勳貴早已在朝中交錯成一張複雜的大網,世家都有要支持的皇子。
然誰也沒料到,魏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清權臣,斬奸佞,登上了帝王之位。
新帝魏王即位,一改朝中往日頹靡貪腐的朝風,政治清明,大刀闊斧先後拿下了多位官風不正的封疆大吏,穩定朝政的同時,輕薄徭役,緩解民生,各地叛軍也相繼得到征討。
百姓們本以為苦儘甘來,誰知正值壯年的新帝忽然一病不起,諸王蠢蠢欲動,大晉朝前途如何,猶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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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陽光明媚,沈家小食肆的生意依舊紅火如初。
中秋節臨近,聽說新帝身體好轉,朝臣鬆口氣的同時也在民間緊鑼密鼓的搜尋神醫華佗子的蹤跡。
宮中傳聞,新帝其實是中了蠱毒,普天之下,唯有華佗子才能醫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