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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死亡後到底會去哪呢?
隨著年紀的增長,太宰治曾經無數次想過這個問題,但他一直沒有答案。
畢竟死人是不會說話的屍體啊!答案沒有過來人能告訴他,那麼他要自己找。
於是一切好奇的終點便回到了原點,死亡。
對人世間種種感受不到快樂的人,追求上了一種更虛無的生活方式。從自殺開始的那一刻,“正常”這個詞就回不到他身上了。
太宰治放逐青春的人生,從人類的角度可以被定義為【失敗者】,他自己不在意的。有很多次也差點真的就死了,因為瘋狂而無厘頭的舉動。
在生死間徘徊不定的虛幻世界讓太宰治深深著迷,又讓他患得患失。死去大概就連僅剩的價值也會被剝奪掉,可每次睜開眼又是活著,每次呼吸都是活著……那種無意義的活著,又讓他的靈魂感到空虛寂無。
太宰治就像個迷茫的旅人,迷失在幽暗的森林中,深陷在吞噬自身的沼澤裡。
今天,大概是他好不容易想要活下去一次吧!結果——陰差陽錯又把自己送到了死神麵前,
他想:‘這次大概沒救了,不用糾結自己混亂的渴望到底是什麼了。但!稍微有點不甘心是怎麼回事啊?為什麼呢?’
答案——或許是因為真的要被殺死了,而不是像曾經數次那樣有人來救,或者求生本能還在頑強地想要戰勝死亡。
太宰治低垂著頭,惋惜地想:‘真是抱歉啊!我連累了另一個想要活著的人——中原中也啊!一個拚儘全力活下去的笨蛋小矮子,其實我挺喜歡不太聰明的中也,能那樣驕傲地活著,多好啊!’
從被困住就放棄掙紮的黑發少年無悲無喜的天真發問:“中也,你說死後是什麼樣的啊?”
中原中也掙紮過了,也累了,但聽到太宰治那要死不活的聲音,還是氣不打一處來,少年清亮的嗓音夾雜著氣憤的口吻,說:“你死了就知道了。”
“啊!說得也是哦~”太宰治眼中浮現星星般閃亮的微光,語氣蕩漾地說道:“雖然之前和你說我想活著,可真有機會痛快地死去,我也不會舍棄的啦!你說我能向蘭堂要個無痛死亡嗎?”
“我都要死了,應該可以任性一次吧!……中也,中也!你怎麼不說話啊?”瘦弱的少年像個布娃娃一樣,即使說著像小孩子撒嬌似的語調,也沒讓人覺得做作,反而有種惹人憐愛的可愛勁。
耳畔喋喋不休的牢騷話換個場合或許更合適,中原中也無力吐槽太宰治,他一直在和自己說不要計較不要計較。
可是太宰治好可惡啊!死!死!死死!開口就是怎麼死!即使要死也不要這麼期待好嗎!那可是死啊!
他胸膛急速起伏,腎上腺激素上升,頭腦發熱似的大喊道:“啊!!!我受不了你了!太宰治你能不能不要在我耳朵邊死死啊!你怎麼就那麼想死啊!”
“‘活下去’是和你有什麼深仇大恨嗎?你把想死的興趣轉移到想活就要你命了嗎?死到臨頭了你就沒有什麼遺憾嗎?說點其他的好吧!”發泄完果然痛快多了,中原中也十分暢快地大口呼吸著新鮮空氣。
太宰治僅露出來的鳶色眸子一片寂寥荒蕪,忽然間,他木木呆呆地開口說:“我想吃螃蟹,我還想喝清酒,我想死在大海裡,我想屍體沉到海底誰也找不到,我想看到海上月亮升起時月光照到海裡折射幽暗的光。”
“螃……蟹,大海?月亮?你……你還挺浪漫啊!”中原中也通過餘光看到少年失落的模樣,他差點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原來對方也不是真的無所求啊!
“這樣啊?和你這條青花魚挺配的。”赭發少年的眼神遠遠望著遲遲沒有動作的敵人,嘴角帶著一絲笑意,調侃道:“不對啊!你的屍體會汙染大海的。還是放過大自然吧!”
太宰治氣呼呼滴懟回去,“中原中也,我果然最討厭你啦!”
中原中也看著不遠處說著他聽不懂的語言的一大一小,心想:‘蘭堂,你到底還想怎麼樣。還不殺了我,還不來讀取我的記憶麼,不是一直想將我變成一具聽話好用的傀儡的嗎?’
這樣一想,反倒平靜地下來。中原中也感歎道:“死…就是什麼都沒有。死亡有什麼可期待的,就算這個世界上存在輪回轉生,下輩子那也不是原來的自己,每個人活著就一次,一次就該好好珍惜,不珍惜就沒了。你懂嗎?自詡聰明的大笨蛋。”
“…抱歉,我錯誤地判斷連累你了。”太宰治最終還是說出口了。
中原中也笑了笑:“殺人者人恒殺之,怪不得誰。我倒也想看看他這一次讀取我會怎麼樣呢!”
隔絕著一層屏障,在少年們眼中宛如死神般冷酷無情的人,也有自己的難言之隱。
意識到事態愈加不妙,果果掙紮著要從黑發青年的懷抱中離開。
青年戴著皮手套的手指微不可察地動了動,雙臂再度落在身側。
他好似視若無睹一般平靜地注視著,半低著頭,涼薄的唇輕輕閉合,瑞長的眼似醒非醒,而複雜的眼神讓人難以察覺。淩亂無序的黑色波浪長發從發際線直直地落下,遮住了輪廓分明的下頜線,隻餘下削瘦的下巴,看著確實憔悴得不像個正值盛年的大好青年。
即使蘭波很想挽留,但也不得不放手,強行禁錮無疑是讓果果的傷勢雪上加霜。
在沒有阻攔的情況下,果果麵色蒼白使用著異能力輕飄飄地落到地麵上。他看著的確滿身狼狽不堪,但纖細小巧的身軀在重力托舉下一舉一動都顯得十分輕靈、優雅。
有所求的果果伸手扯了一下黑發青年紅黑色格子圍巾的末端,仰著頭,咬字格外清晰地問道:“Tu dois les tuer?”[翻譯:你一定要殺了他們嗎?]
蘭波不明白眼前的孩子為什麼要在乎這個。得不到想要的回饋,神色越發不明朗,凝視小孩眉宇的焦急,心中更是生出卑劣的埋怨。
他裝作平靜,冷淡地低語道:“Ils ont essayé de me tuer.”[翻譯:他們想要殺了我。]
金發碧眼的小孩聽到這番話如遭雷擊,整個人都不好了,眨動的眼皮像是被施法地定住,嘴唇動了動,又重新抿緊。
一時無語凝噎。
蘭波這話本身錯也沒錯。雖然原先是他挑起的事端引發港口黑手黨動亂,但中原中也為了救出夥伴而對他發動的攻擊,和太宰治為了完成任務所設計的計謀,何嘗不是在置他於死地。
果果一直待在牧神的實驗室,心思簡單,不明白這些彎彎繞繞情有可原。
隻是這樣一來,他也不知道怎麼說服蘭波住手止息。
‘我是怎麼了?他們的死活和我有什麼關係啊?我該離開他們才對,幫誰都看不見對自己有什麼好處不是嗎?這些人太危險了不是嗎?可為什麼我就那麼難過呢?’果果一遍遍反問自己,一聲聲沉默的提問對著自己迷惑不解的心,試圖剖出真相。
沉默讓彼此的距離越來越遠。
蘭波做不到無視小孩那張熟悉又悲傷的麵孔。
隻到青年腰際高的小孩因為他的話而陷入深深地沉默,那帶著祈求意味拉著他的傷痕累累的手臂緩緩放下,好像他們之間疏離得一點關係都沒有,好像他們之前默契的合作隻是一個意外,好像他就是對救命恩人都十分過分的人。
——因為他不願妥協,所以對方想要拋棄他了。
“Pourquoi?”[翻譯:為什麼?]蘭波有些難過又憤怒地俯視著果果金色的發頂、美麗到超越人類極限的容貌,以及對方不自覺的小動作——局促不安扣地的腳趾暴露一切心理活動不是嗎?
被質問的果果在青年那難以忽視的眼神下很不安地看著他,癟著慘白的嘴唇,皺著細眉,好像要哭了一樣委屈又難過。
明明他麵對牧神他都無動於衷,可麵對這人,他既想要逃離,又忍不住擔心一走了之後再也見不到他,那該多遺憾啊!
隻是匆匆一眼,果果就低下了頭,輕聲細語說道:“Je pense juste que vous ne devriez pas mourir, je vis.”[翻譯:我隻是覺得你們不該你死我活。]兩隻手交錯在一起,拇指的指甲刮著柔軟細膩的虎口,不停地打圈。
來不及說道歉,也沒有機會再看到他的脆弱一麵,蘭波為自己過分的責問以及對方的畏懼而黯然神傷起來。他抬手輕輕地按住小孩頭頂小小的發旋,充滿歉意的口氣,說:“Tu ne veux pas qu'il meure.”[翻譯:你隻是不想他死。]
正中靶心,果果沒有半點心虛,他拂開頭頂輕微地按壓感來源,抬起頭仰視男人麵露悲哀的臉龐,金綠色眼眸帶著一眼萬年的滄桑淒涼之情,就好像他們認識過一樣。
果果隱忍著心裡的無端端的焦慮,快速地解釋道:“Je ne veux pas qu'il meure. je ne veux pas que tu meures. Alors je t'ai sauvé quand ils voulaient te tuer, et maintenant je vais le sauver quand tu veux le tuer.”[翻譯:我不想他死,我也不想你死。所以在他們要殺你的時候我救了你,現在我要在你要殺他的時候救他。]
公平,多公平的理由啊!
可蘭波心裡湧出不舒服的心理,他要帶人走,不管用什麼辦法。
有了決策,蘭波當即反問道:“Si je le laisse partir, il va me tuer. tu vas me sauver? ”[翻譯:我放了他,他會殺我,那時候你還會救我嗎?”]
果果麵對故意的發難有點不知所措,他絞著手指,實話實說道:“Je ne sais pas。”[翻譯:我不知道。]
蘭波被氣笑了,很顯然是不滿意這個答案,他心裡惱火得很:‘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還要阻攔,不知道還要救人,不知道!你什麼都不知道。’
青年摘下手套塞進大衣口袋,一手摘下耳罩,一手隨意地從額前抓起蓬鬆柔順的長發梳到後麵去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
冷漠的目光看向被鋼筋牢籠囚困的少年們試圖轉移注意力,借此平複自己心中無名的悲傷。
呼氣吸氣呼氣吸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