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楓穀邊緣,魔族人們正井然有序地撤退。
上位者們或騎馬或駕車,行在隊伍最前方。他們閒聊著美酒或美人,隻需一個眼神,背後就有貌美的侍女上趕著端茶倒水。
他們背後,身份低微的魔卒們正在隊伍末尾威風凜凜地揮舞著帶刺的長鞭,尖利的刺在奴仆身上留下一連串細小又密集的血點,鮮血和汗水順著瘦骨如柴的身軀融入土壤。
施暴者們對此習以為常,喝著酒自顧自地大聲談笑,時不時懲罰一下看不順眼的奴仆。他們是魔界中最底層的存在,也隻有在這群奴隸麵前才可以一改往日唯唯諾諾的模樣,揚眉吐氣一回——有時候,受害者和施暴者之間,僅僅一線之差。
一個混血的魔族少年已然撐不住了,向周圍的同伴投去暗含希冀的求助目光,但最終隻等來一個麻木的眼神。
“嘶——”
又是一鞭,突如其來的衝擊徹底讓他摔進土裡,一絲腥甜的血味在嘴裡蔓延開。他緩了一口氣,本該清澈的眼中有恨意悄然滋長。
他不敢耽擱,飛快爬起來,深深地望了一眼抽他的魔卒,默默把這張臉記在心裡。
“小雜種,看什麼看呢?”對方有一雙魔族標誌性的血紅眼眸,渾濁肮臟得如同凝固的血汙,眼中充斥著狂躁暴力,“恨我?我是為你好啊,幫你提前適應一下以後的生活……你看你周圍的那些雜種,他們適應得多好?”
“哈哈——你這個記仇的樣子,在魔界是會得罪不少人的,為了以後麻煩,這雙眼睛不如就讓我幫你摳下來……”他越說越來勁,大步靠近保持沉默的少年。
少年異常安靜,他沒有掙紮,因為雙方力量懸殊;他沒有呼救,因為沒人會為他求情。他平靜得好似是在看一場鬨劇,即使主角是他自己。
“那邊那個,彆玩了!”
另一個魔卒突然驚聲叫住了擋在少年麵前的那個魔卒,毫無預兆的危險令他雙手顫抖,酒囊從手中滑落,“你、你們看!前麵那是什麼?!”
眾人一齊望向前方,隻見前方火光遮天蔽日,煌煌如白晝的第二輪紅日。
火舌如同遊龍般蔓延滋長,隻要沾上一丁點的火星,原本作威作福的魔族就會轉瞬間被火吞沒,連一聲臨死的哀嚎都來不及出口。一時間人喧馬嘶,有人試圖棄馬逃走,卻依舊難逃被火焰焚身。
奴仆們都沒有試圖逃走,他們卑賤麻木的生活早已與死並無區彆。
“冰冷的……”少年驚愕地發現,火在他伸出手去觸摸的一瞬間靈活地躲開,他摩挲著指尖,似乎還能感受到那冰冷刺骨的溫度。
來勢洶洶的火焰出乎所有人意料地繞開了傷痕累累的混血奴仆們,似乎隻有那些純正的魔族人才是它們認定的獵物。
一個身影在不遠處的烈火中若隱若現,他踏火而來,身上的紅衣與豔麗的火光不分彼此,紛飛的火星棲息在他烏黑的發間,像是一隻隻浴火的蝶。
他眼中倒映著那片危險而迷人的火海,無喜無悲,與他出手的狠厲形成鮮明對比,他本人反倒像個平靜的旁觀者。
冰冷刺骨的火焰在他麵前變得格外溫順,討好般地纏繞在他白皙的指尖,紅與白的糾纏顯出幾分致命的旖旎。
他聲音溫和地說:“你們自由了。”
奴仆們大夢初醒般地瞪大雙眼,眼中飛快閃過驚疑、迷茫。
他們中有人“撲通”一聲跪下,一個又一個如同朝聖般地叩拜,再抬頭時,已然熱淚盈眶。
但更多的人,神色隻停留在迷茫上。他們早已習慣了被鞭打著前行,一時間不明白離了那樣強製性的命令,他們還能做什麼,去往何方。
“大、大人,”孱弱得微不可聞的聲音自人群中響起,迷惘地發問,“我們該乾什麼呢?您……您有什麼需要我們效勞的嗎?”
“……”邊遲月歎息一聲,心裡堵得慌。
他知道這就是魔界激進派那邊的習俗,但他果然還是不習慣這樣動不動就下跪的行為,好像有些人生來就該跪、該低人一等。
他準確地將目光投向提問之人,坦然回答道:“我無法告訴你們未來的路,因為沒有人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做什麼才是對的——我也不知道。”
“所以,這個問題隻能等你們自己去發掘,去思考,去回答,我相信天地之大,總有你們的出路。我在你們身上留了氣息,如果實在找不到自由的意義,你們能以此回到魔界,找到一份可以糊口的職位。”
奴隸們麵麵相覷。
許久之後,有些人直起腰,迫不及待地想迎接新生,也有些人漫無目的地跟著人流向前,走向未知的道路。
隻有一個人留了下來,邊遲月認出這是那個差點被摳下雙眼的少年,挑了挑眉。
他留給邊遲月的印象還挺深刻,就像是一個有思想的活人誤入了木偶堆。
邊遲月怎麼看,怎麼覺得這個家夥有點主角模板,走的是廢柴逆襲複仇流。如邊遲月一般經驗豐富的讀者,單單隻看這個開頭,大概就可以腦補出一整部點家男頻爽文。
而少年隻覺得恩人望向自己的目光複雜,似乎已經將自己看穿,一咬牙,又鄭重下拜了:“在下楚月初,請允許我跟在您左右,用餘生報答您!”
邊遲月不禁後退一步,第一個反應是:餘生……他要以身相許?不,我們不約。
然後他對上楚月初堅定的眼神,才意識到自己想岔兒了,默默唾棄了一下自己,趕忙示意他起來:“你大可不必動不動拜我……正巧,我或許需要一個名不經傳的耳目,替我行走在魔界,探查消息,你可願意同我一道回魔界?”
“願意!”楚月初眼睛亮晶晶的,“主人!”
邊遲月被這個在後世含義並不單純的稱呼嗆了一下,在對方不明所以的目光中虛心地咳嗽一聲:“……不要叫我‘主人’。我叫邊星州,你可以叫我邊前輩。”
……
“花應閒!有人毀我陣法,壞我大事,你為何不出手阻攔?!”
門被四堂主推得猛烈搖晃幾下,她姣好的麵容顯出幾分猙獰扭曲,聲音尖利得似要劃破耳膜。
剛剛放了一把火燒了魔界不良風氣的易玦,此刻在軟榻上幽幽醒來,捂著耳朵翻了個身,順便用衣袖遮住自己幸災樂禍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