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鋒冰涼,還在謝緣覺頸邊。
稍有自尊心之人,都不會願意在這種處境之下輕易回答對方的問題。謝緣覺是個例外,聞言不假思索地報出了自己的姓名,但她答得這麼快,絕不是因為害怕。
相反,她臉上一絲波瀾不起,無懼色,無怒色,無憂色。
當然更不會有笑容。
平靜得簡直不像一個真人。
淩歲寒看來看去,還是覺得她更似一座琉璃雕成的美人像。
——她果然不是她,不僅名字不同,氣質更是完全不一樣。
“謝緣覺……”可是淩歲寒咀嚼著這個名字,少頃,到底還是忍不住提出第二個問題,“我聽說江湖上有一位醫者,醫術天下無雙,乃是釋門比丘尼,法號九如,居住在鴻州長生穀。你既也是大夫,可曾聽說過此人?”
“略有耳聞。”謝緣覺眸色微動,卻毫不遲疑地搖搖頭道,“但我從不認識她。你打聽她做什麼呢?”
“你剛才不是說,這世上無人能解此毒嗎?”淩歲寒眉目間露出幾分隱約的失落之色,胸口隻覺越來越悶,長長呼吸一口氣,才接著道,“據說這位九如法師乃天下第一神醫,連她也不能夠?”
“不要篡改我的話。”謝緣覺淡淡道,“我隻是告訴你,若你不怕死,儘可找彆人一試。鴻州距離此地至少半月路程,你有命活到那時候,自然也可以去求九如大師。”
其實到目前為止,淩歲寒還不覺得這毒能要了自己的命。
不過江湖上確實有許多種類的慢性毒藥,隨著時間的推移而加重對身體的傷害,最終無藥可救,她一點都不想冒這個險。
幸好,她和謝緣覺無冤無仇,本就沒有與對方為敵的意思,於是她微微轉過頭,寒霜似的目光投向一旁的中年漢子:“你和他認識?”
“他是我的病人。”
“你知道你這位病人的來曆嗎?”
謝緣覺不再作聲,靜靜地看著淩歲寒的眼睛,等她的下一句話。
淩歲寒正準備解釋,又覺口說無憑,不如直接將通緝令拿給她看。偏偏自己隻有一隻手,此時若想要拿彆的物件,便無法握刀。
正躊躇間,眼角餘光忽瞄到一旁黑影如鷹隼撲起,猛地掠向角落裡的餘大夫與小藥童。可憐那兩人半點武功不會,其中一位還是才十歲出頭的小孩,躲避不及,嚇得三魂出竅,不知所措。淩歲寒握著刀柄的手腕一轉,白光再次一閃,飛雪淩空,斬向彭烈右手。
這一次彭烈有了防備,當即側身閃躲,可是一來他有傷在身,二來淩歲寒的刀法確實卓絕,隻聽“咣當”一聲,此招沒能斬斷他的右手,卻瞬間斬斷了他手中長刀。
彭烈越發震驚,心道事已至此,不管能跑多遠,都先跑了再說,腳步剛邁一步,不動了。
不動,是因為動不了。
淩歲寒看向他胸前要穴的銀針,又順著針尾的絲線,把目光移回到謝緣覺的身上,旋即收刀入鞘。
——此時此刻的她已沒有再將刀刃架到謝緣覺脖子上的能力。
她低下頭,垂下眼,不受控製地喘了幾口粗氣,背脊自始至終筆直如劍。
謝緣覺上前數步,走到她跟前,看了會兒她臉色,繼而伸出一隻手。
淩歲寒迅速往旁一避:“你做什麼?”
謝緣覺道:“你不想解毒了嗎?”
彆看淩歲寒年輕,經曆的事不少,戒備心重,要她把自己的身體交給一個陌生人處置,她本來很不放心,很有些猶豫,直到她一抬首,又撞進了謝緣覺的眼波中。
儘管她們的氣質迥然不同,可她們的眉眼……
一想到記憶中的那個人,淩歲寒的心柔軟了幾分,總算願意相信對方,任由謝緣覺再次把手伸來,先把了把自己的脈搏。
片刻後,謝緣覺靜如平湖的麵孔露出疑惑的表情。
淩歲寒眉梢一挑:“你不要告訴我,你自己的毒,你自己忘記如何解了?”
謝緣覺欲言又止,似有什麼疑問想問,最終未開口,手掌一翻,素指一彈,眨眼間七枚銀針如流星般射中淩歲寒身上七處要穴。
隻過了一小會兒,淩歲寒遂覺自己身體裡的不適感神奇地漸漸消失,暗運內力,毫無障礙。
謝緣覺收回銀針,與此同時淩歲寒左手往懷裡一摸,摸出一張紙來,遞到了對方麵前。
打開紙張,上麵畫著一個人像,以及數行文字。謝緣覺這才曉得,原來那病人名喚彭烈,是一名殺人越貨、無惡不作的江洋大盜。前不久,因他闖入一名高官家中行凶,惹怒朝廷,發布懸賞通緝令,要捉拿他歸案。
恰巧淩歲寒在前往長安途中看到這張通緝令,遂管上了此事。
而剛剛彭烈突然動手,正是因為他見淩歲寒與謝緣覺的對話到了關鍵處,隻怕一旦謝緣覺曉得了自己的身份,不會再幫自己。自己內傷沉重,絕對打不過那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神秘刀客,就算施展輕功也跑不遠。因此他腦子轉了幾轉,決定趁著她們僵持的工夫,將那兩名百姓挾持為人質。
哪料到他這一出手,反倒促成淩謝二人的初次合作。
絕望的情緒在此刻籠罩住他,他隻道自己現在是俎上魚肉,再不可能有誰來救自己。
淩歲寒亦如此認為。
既然謝緣覺已知曉真相,她們之間的誤會就算是解除了。“多謝你幫我製住他。”她現在甚至願意對她釋放善意,笑了一笑道,“我先帶他走了。隔壁屋裡還躺了一名女子,便是被彭烈所傷,這會兒應該還在昏迷之中,你給治治吧。”
言罷,就要轉身。
謝緣覺道:“請等一等。”
淩歲寒回首:“你還有事?”
謝緣覺道:“你現在不能帶他走。”
淩歲寒道:“為什麼?”
謝緣覺道:“因為我現在還沒有治好他的傷。”
此言一出,莫說淩歲寒,連彭烈都大吃一驚,不可置信。淩歲寒才揚起的笑容消失,皺起眉頭,在她和彭烈之間來回打量許久,冷冷道:“你的意思是,你還要繼續保護他?”
“在他的內傷痊愈以前,可以這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