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已經知道他是什麼人了。”
“他來向我求醫,我已答應為他診治,我不管他還有什麼彆的身份,現如今他都是我的病人。”
“哦,醫者仁心,大慈大悲。”淩歲寒的語氣裡透著明顯的、毫不掩飾的嘲諷,“待救了他的命,他又去殺害更多的無辜,反正你也看不見。”
謝緣覺仍不動怒,平心靜氣,聲調淡漠:“你為什麼又要改我的話?我隻說要治他的傷,沒說要救他的命。”
言下之意,隻要彭烈的內傷痊愈,她便不會再阻止她抓人。淩歲寒聽懂這意思,猶豫少頃,心道她與這大夫是偶然相遇,對方不過是她生命裡一個過客,她還有更重要的事做,犯不著與她起衝突,糾纏耽擱時間,遂問道:
“你需要多久才能治好他?”
謝緣覺沉吟道:“彆的傷都不礙事,但九曲掌勁力非同小可,至少需要半日方可恢複如常。”
“什麼?!”彭烈穴道被封,行動受製,正思考接下來究竟該如何是好,乍聞謝緣覺此言,登時尖叫起來,“你、你說我中的那一掌是九曲掌?”
這是江湖上有名的功夫,雖然他從前不曾見過,卻也聽說過它的厲害。無論是誰,一旦身中此招,刀氣便會留在體內,損傷五臟六腑,一日比一日痛苦,九天過後,輕則癱瘓,重則喪命。
普通藥石無法治愈。除非求助一位內功渾厚的高手,然後尋一僻靜之地,在九日之內,每日早中晚各半個時辰,用內力為你疏通經脈。
彭烈心中叫苦,若早知道自己中的是這要命的掌法,他是不會浪費時間來這兒求醫的。不過……他又轉念一想,即使不來這家醫館,自己在短時間內也不可能找得到願意以自身內力來為自己療傷的高手。
反正自己現在的處境不能更糟,不如死馬當作活馬醫。
他半信半疑地看向那年輕的醫者:“你真的能治得了這傷?”
“我叫謝緣覺,因緣的緣,覺悟的覺。”醫者倏然轉移話題。
“啊?”彭烈莫名其妙。
謝緣覺接著道:“若我治好了你,記得這個名字。”
淩歲寒聽到此處,與彭烈同樣的不明所以:難不成,她在明知彭烈不是個好人的情況之下還要為他醫治,是看中了彭烈的武功,施恩圖報?可是彭烈殺了不該殺的人,朝廷懸賞豐厚,除了官兵,還有不少江湖客都在追捕於他,他如今自身難保,又能回報謝緣覺什麼?
她的目光凝聚在謝緣覺身上,卻見謝緣覺又轉過頭,麵向醫館主人,語氣態度客氣許多:“餘大夫,已快到正午,還得麻煩你……”
那餘大夫一愣,回過神來,猶豫了一下道:“好、好,我這就去。”說完便走出屋子大門。
謝緣覺也在這時邁步向屋外。
淩歲寒狐疑道:“你去哪兒?”
謝緣覺道:“你方才不是說,隔壁屋裡還有病人嗎?”
小藥童還記掛著那傷者的傷勢,終於開口道:“是、是……那個病人我剛才看過,傷得不輕,再不治,怕是就要沒命了。”
彭烈身上七處要穴都被銀針封著,謝緣覺放心地將他留在原地,由小藥童引路,到了隔壁偏房,隻見一名少女躺在窗邊榻上,雙目仍緊緊閉著,所幸呼吸尚在,脈搏亦在跳動。
謝緣覺把了她的脈,仔仔細細看過了她的傷,淩歲寒等得焦急,有些不耐煩地道:“能治嗎?”
“自然能。”謝緣覺點點頭,隨後說出一個數目。
淩歲寒明顯茫然了一瞬。
謝緣覺解釋道:“求醫問藥,應付診金,此乃天經地義之事。”
話雖如此,但淩歲寒見她身懷絕技,非是普通大夫,且又一副清高孤冷的模樣,還真沒想到她會主動談起這銅臭物。
不過看病付錢,確實理所應當,淩歲寒便不多言,正要從配囊裡摸出這筆診金,伸到腰間的手驀地頓住——她雖不在乎這些身外之物,但要她為救治定山派弟子而出錢,哪怕是隻出一個銅板,也絕無可能。
於是她轉而取下唐依蘿腰間係著的荷包,裡麵果然裝著不少銅錢和碎銀,直接將荷包扔給了謝緣覺:“你要多少,自己拿吧。”
謝緣覺奇道:“她不是你朋友嗎?”
淩歲寒道:“不認識,剛才路上撿的。”
謝緣覺倒不貪,隻從中拿出自己應得的一部分,繼而將荷包還給唐依蘿。這時隻聽腳步聲響,餘大夫手裡提著兩個食盒,來到門口。
“謝大夫,我已經把飯菜買來了,都是熱的。”
謝緣覺道了一聲“多謝”,待餘大夫將盒裡的飯菜都擺放到了桌子上,她已坐到桌邊。
淩歲寒見狀大感詫異:“你現在要吃飯?”
謝緣覺道:“已經是正午了。”
本來就是該吃午飯的時候。
淩歲寒道:“可你們剛才說,她傷得不輕,再不治,怕是就要沒命了。”
謝緣覺道:“還不至於這會兒就沒命。你放心,我用過膳,會為她醫治。”
她們才認識不久,淩歲寒雖已見識過她的毒功,但對她的醫術還不能完全信任,頗為懷疑地道:“傷情病情,瞬息萬變,若她待會兒突然傷重,一命嗚呼,你還來得及?”
謝緣覺道:“那便是她運氣不好。診金,我會退你的。”
這話瞬間點燃了淩歲寒心中的火氣。
淩歲寒對定山派弟子素無好感,但她恩怨分明,唐依蘿昏迷前將彭烈的去向告訴給了她,她便欠了對方一份情——這讓她心裡極不舒服——現在她把唐依蘿送到醫館,就算是還了這份情,而醫館裡的大夫能否救得了唐依蘿的性命,她半點都不在意。
她隻是不滿於謝緣覺的態度。
“我方才隻道你是真的醫者仁心,因此行事太過迂腐,沒想到你的仁心,原來隻用在惡人的身上。”
聲音如她的刀一般鋒利。
餘大夫怕她們言語不善,又打起來,自己成了被殃及的池魚,本想說自己可以晚些吃飯,先為傷者醫治,然而轉首一瞧,那少女身上好幾道外傷,男女授受不親,他一時遲疑,終究是沒有出聲說話。
謝緣覺卻毫不在意,慢條斯理地從懷裡摸出一個青色小瓷瓶,倒出一枚雪白的藥丸在手掌心中,送至唇邊服下,隨後過了片刻,才淡然開口:“醫者亦是三十六行之一,與其他行當並無多少不同,都不過是一份憑本事吃飯的營生。世人為何總對醫者抱有期望,要求他們一定要有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