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風雲突變嘗血雨,雁斷魚沉……(1 / 2)

詩吟刀嘯 滿襟明月 4864 字 8個月前

當淩澄終於緩緩睜開眼睛,四麵石綠色的帳幔隔絕光源,她發現自己仍身處於馬車之中,懷疑自己做了一場夢。

一場極其可笑的夢。

她迅速掀簾,腳步踏出車廂,滿天星光閃爍,無邊夜幕之下群山萬樹影影綽綽,一直跟隨在她身邊的眾多護衛並不在她視線範圍之內,她目光搜尋半晌,隻瞧見了獨立楊樹下、懷抱長刀的蘇英。那可笑的夢境瞬間變成可怖的夢境,她張開唇,一顆心幾乎要跳到嗓子眼:

“怎麼……怎麼隻有你一個人?他們是不是……都回家了……?”

“我將令堂的話轉告給他們,他們猶豫許久,還是四散逃命去了。”

蘇英早已思索過待到淩澄清醒過後,該如何和她繼續交流,首先要讓她相信自己所言並非玩笑,因此頓了頓,隨後將淩夫人告訴給自己的話原原本本、一字不漏地複述了一遍。

淩澄才聽到一半,全身血液已涼。

她了解母親,那的的確確是母親的口吻,的的確確是母親會說的話。

事到如今,淩澄無法再欺騙自己。可她腦中一片混沌,還是不能明白這到底是為什麼,她隻不過是為送彆舍迦離京五日而已,五日光陰轉瞬即逝,怎麼她的家竟毫無征兆地突然變了天?疑惑,憂懼,種種情緒在她心底翻騰,她正手足無措之際,耳邊猛然間浮現父親曾經說過的話“為將者,當處變不驚,泰山崩於前而不改色,似你這等衝動的脾氣,還妄想什麼上沙場當將軍”。

——冷靜。

不錯,我應該冷靜。她死死地咬住自己的下嘴唇,刹那間的疼痛刺激到她的腦子,她立刻問道:“我母親在哪裡?”

蘇英反問道:“你現在想要見她嗎?”

淩澄毫不猶豫地點點頭。

蘇英道:“那你接下來要聽我的話。”

子夜,長安城四方城門緊閉,這反而方便蘇英抱著淩澄,施展輕功,悄然越過圍牆,進入城內。長街靜謐無聲,街麵上一個百姓人影不見,隻偶爾出現幾個巡邏的金吾衛,她繼續挾著淩澄,足尖點在屋頂瓦上,避過他們的耳目,不過一會兒,知仁坊已到。

紅漆塗染的大門貼了幾張十字交叉的封條,但門前並無重兵把守,顯然先前將淩府圍了個水泄不通的禁軍大都已經撤離。蘇英見狀微驚,心道官兵撤走,淩家眾人應也已被轉移到了彆處關押。

不出所料,她翻過牆,小心翼翼地帶著淩澄在各個院落各個房屋裡觀察了一圈,確定崔琅真不在,其餘仆役下人都不在,倒是有幾個軍漢正坐在府內廊下的石階上聊閒天。她略一沉吟,與淩澄藏在牆角之後,聽起了他們的談話。

似乎他們同樣不信淩稟忠竟會犯上作亂,言語之中充滿對淩仆射的同情。

淩澄曉得父親在軍中威望極高,深受將士愛戴,然則在此種情況之下聽到他們對父親的稱讚,她心情不知是喜是悲,旋即又聽其中一名軍漢喟然感歎:

“真是世事無常啊,誰能想到僅僅一夜之間,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四鎮節度使,成了謀逆叛亂的階下囚。”

“是啊,我起初還以為這案子會有轉機,畢竟太子殿下是聖人親子,淩仆射他也是……”另一人聲音不自覺地壓低,隱隱約約透露出他的恐懼,“沒想到聖人還真下得了手將他們賜死。”

這“賜死”二字一入耳,蘇英反應極快,刹那間伸手捂住淩澄嘴巴,另一隻手按住淩澄肩膀。

然後,她感覺到女童全身都在顫抖。

倘若不是她站在她的身後,恐怕她的身體已支撐不住將要倒下。

這幾日蘇英本思考了許多營救淩稟忠的方法,在這一刻得知如此消息亦是又驚又訝又悲,茫然片刻,忽覺手背一點涼意,原來是淩澄眼角的一滴淚落到了她的手上。她低下頭,無聲地歎了一口氣,將淩澄帶離此處。

後院無人,倒是僻靜。她們隨意進了一間屋子,蘇英猶豫半晌,不知接下來該對淩澄說些什麼,她從前闖蕩江湖,看過太多生死,反而更明白永遠失去最親之人的痛苦,“節哀順變”之類的安慰實在蒼白無力。她沉默地看向淩澄,卻倏地發現不過這麼一小會兒時間,女童的眼中已無淚光,唯餘灼灼恨意在燃燒,隻是聲音哽咽還帶著哭腔:

“你的武功明明比他們強,為什麼還要怕他們!”

“不是怕。”蘇英正色道,“隻是一旦我們被他們發現,哪怕現在能將他們都打昏,明日天亮朝廷必會派出更多官兵圍捕搜剿我們,我們的行動就更加不方便了。令尊雖已……可是令堂的下落還不明,你不想找到她?”

聽到她提起母親,淩澄深呼吸一口氣,鎮定下來:“你不是說我阿母被關在家裡嗎?”

蘇英皺眉道:“看來她已被押往彆處,我們得稍等一等,待到天一亮,在城中向彆的百姓打聽一下。”

淩澄怔怔地想了想,突然二話不說轉過身。

“你去哪兒?”

“馬盤嶺。”

馬盤嶺在長安城東郊野,左右皆無山丘護衛,無水渠環繞,若按風水學說而言,實乃下等凶地。本朝有一不成文的規矩,倘若是王公貴臣犯下大辟罪,死後屍體會被統一埋葬在此處,縱然其子孫後代有誰能僥幸逃過一劫,家族氣運也會被永遠壓製。

蘇英猜測淩澄心裡還存了一絲希望,欲前往馬盤嶺證實那幾名軍漢所言的真假,其實她心裡亦有不少疑惑,當即上前幾步,又帶著淩澄施展起她的輕功。

三月季節,正是草木茂盛時,但深沉夜色仿佛化不開的濃墨,人在此間,耳聞颯颯夜風吹過,眼見馬盤嶺上千枝萬葉好似一團團鬼影飄蕩。若在往日,無論淩澄多麼膽大,畢竟還隻是個十歲的孩子,是斷斷不敢在這種地方行走的;可現如今她人已麻木,心中除父母以外再想不到其他,哪怕真有鬼怪出現,她也絕不會為之側目,一雙眼隻盯著地上的座座墳包。

倏然間,前方不遠處一座新墳前所立木板上隱約刻著的一個“淩”字映入她的眼簾,她加快腳步,也不知是因為心力交瘁,還是因為太過崎嶇的山路崴了她的腳,才跑沒幾步路,撲通跪倒在那墳前,就此看清那木板上的另外二字。

果然是父親的名諱。

她胸口像是被人猛揍了一拳,雙手撐著地上,默然片刻,忽地繞到那木板後麵,用自己的兩隻手挖起了麵前墳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