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使那群官兵真的抓到她,刀斧加身,她都不會眨一下眼睛。但蘇英此言卻令她心中一動,世上竟有人武功如此高強,能以一敵百?她的本領還是太低,倘若她能有蘇姨口中所言此人的武力,母親也不會在自己的眼前慘死……
母親與父親都不會再活過來。
然而害死他們的人還沒有得到報應。
她看著蘇英。
蘇英看著右側不遠一處斷崖,喃喃道:“她近來應該住在這座山下的深穀之中,隻是不知具體所在……”
淩澄仍不知蘇英所言是誰。
蘇英正要解釋,忽聞青草地上馬蹄聲噠噠響起,她轉頭望去,果然望見一名帶劍武士騎著黑馬直奔她與淩澄而來!
就歇這麼一會兒的工夫,這些人還真是陰魂不散!
她忍不住罵句臟話,抱起淩澄,又繼續向前掠去。按理而言,她既已休息片刻,體力稍加恢複,便不可能有官兵追得上她。畢竟她是江湖高手,普通官兵如何能和她比輕身功夫?出乎她的意料,那武士遠遠瞧見她,當即縱身從馬背上躍起,如大鵬迎風展翅,速度奇快,不過半炷香時間已越過她頭頂,攔在她麵前。
儘管蘇英抱著人施展輕功,顯而易見吃了虧,仍驚訝於對方高明的輕功提縱術,即刻將淩澄放在自己身後保護,凜聲道:“你不是朝廷官兵?”
“你更不是。我聽說過你的名字,堂堂‘百煉刀’蘇女俠,不在江湖裡逍遙自在,管這種閒事,給自己找麻煩乾什麼呢?”
“你既曉得我的名號,那就應該清楚我輩俠義中人,見良善受欺,自然要拔刀相助。”
“良善?謀反作亂的良善?”
“你到街上隨便問一個老百姓,他們都心知肚明,淩將軍忠心為國,說他謀逆絕對是冤枉。”
“你錯了,他冤不冤唯有聖人說了算,那些平頭小民的屁話也聽得?”
話不投機半句多。聽對方此言,蘇英已知他與自己“道不同不相為謀”,猛地一刀劈出。那男子見狀大喜,知她已是強弩之末,此刻絕非自己對手,一個騰空術避過刀鋒,長劍一挺,刺她咽喉。
殊不知江湖人稱蘇英為“百煉刀”,便是形容她對敵時的堅韌,縱使身處逆境,經千錘百煉,也能撐著最後一口氣不倒,與對方打一個持久的耐力戰。刀光劍影相交,一連串丁丁當當的金鐵交鳴聲,淩澄頓覺耳膜嗡嗡作響,眼前一片繚亂,想要幫忙也無從幫起,正萬分焦急之際,一團白光驟然向她襲來!
她看不清他們雙方招數,但這團白光朝著自己麵門而來,她自然瞧得十分明白。
——暗器!
是江湖話本裡描述的暗器!
幸而那男子一邊與蘇英交手過招,一邊向淩澄突施偷襲,一心二用,準度稍有偏差。淩澄又反應迅速,能夠在千鈞一發之際施展從前蘇英教給她的閃展騰挪身法,好不容易避過飛刀,腳步一滑,一個踩空,收勢不得,隻聽蘇英大叫一聲“符離”,她耳邊風聲呼呼作響,身子已直直墜了下去。
墜入萬丈懸崖之下!
她雖會一點最基礎的閃展騰挪術,但真正的輕功提縱術從來不曾學過,刹那間落在半空中,心下大驚,下意識雙臂亂舞,突然抓住一隻手。
與此同時,那隻手也用力握住她的手腕。
淩澄抬眸而望,隻見蘇英如自己一般,身體懸空,搖搖欲墜,唯有左手牢牢抓住紮根於崖壁邊上的一株古樹的枝乾。
一旦枝乾斷裂,她們兩人必一同命喪黃泉。
“蘇姨……”低頭望一眼崖下滔滔河流,淩澄登時悚然而驚,全身僵硬,完全不敢動彈,原來她還是會害怕……不是害怕死亡,隻是一怕死有遺恨,二怕連累她在這世上已為數不多在乎的人,當下問道,“我們還能上去嗎?”
蘇英沉默。
如果隻有她自己一個人,她或許可以借助古樹之力,飛身上崖。
偏偏她還要帶著淩澄,那就……
淩澄仰頭凝視她好一陣,明了她未言之意,心中刹時一片冰涼,正在這時崖上響起“轟”的一聲,天穹仿佛燃起一團火焰。
“這是什麼?”
“信號彈。”
話本裡亦曾說起過此物的作用,淩澄聞言心一跳。
“他是想要……”
“不錯,他是想要把彆的官兵都召來。”
那男子在崖上應已發現她們並未墜崖而死,然因相距太遠,不能立刻要了她們的性命,才會召集同黨,倘若哪個官兵的手上有一把弓與一支箭,射中自己的身體,那自己與符離怕是真就要死無葬身之地。蘇英眉頭緊鎖,心道這一回自己怕是身處於絕境之中,然而任何人在未死之前,總是不肯輕易言棄,她正繼續思索應對之策,倏然隻聽一個還帶點稚氣卻又堅定無比的童聲隨風傳來:
“蘇姨,你放手吧。”
蘇英詫道:“什麼?”
淩澄咬了咬唇,把心一橫道:“如果你放開我,你一個人應該能上得去,對嗎?”
“你說什麼胡話!”蘇英斷然拒絕,為打消她這個念頭,立即道,“就這麼死了,你甘心嗎?你不想報仇了嗎?”
淩澄明顯感覺到她把自己的右手腕抓得更緊,完全掙脫不得。
靜默須臾,淩澄的左手動了動。
悄悄摸上腰間的匕首。
適才蘇英還給她的那柄匕首,也是她父親人生中送給她唯一且最後的一柄利器,她摩挲著刀柄,神情冷若寒冰,聲音則仿佛淬了火:“我不甘心。”
——我絕不甘心!
“可是……”語音微頓,母親麵龐依稀在眼前閃過,她左手陡然拔刀出鞘,“我不能以你的生命為代價。”
刀鋒寒光在半空中一閃,淩澄隻怕自己稍稍一猶豫,便再也下不了手,是以動作毫無遲疑停頓,用從前蘇英教給她的基礎刀法招式猛地向自己右臂一劈!
不愧是削鐵如泥的神器。
鮮血紛飛,一條手臂在頃刻間斷為兩截,痛徹心扉的同時,她身子再次直直下墮。
崖底江河奔流,半空中那一聲“符離”離她太遠太遠。
她已徹底聽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