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風雲突變嘗血雨,雁斷魚……(1 / 2)

詩吟刀嘯 滿襟明月 5942 字 8個月前

辰時二刻,日已初升,天地皆亮。

但淩澄身處在洞穴裡,日光照不進洞內,眼前所見唯一光亮是她手中匕首的刀光。

凜凜如寒霜。

兩個多時辰前,鄭啟向她與蘇英說明了淩夫人被關押的地點,道了句“請兩位多多保重”,旋即歎息著告辭離去。儘管不知皇帝會如何處置淩家女眷,可淩稟忠死得突然,這讓蘇英越發擔憂崔琅真的處境,不敢再耽擱時間,腦中閃過無數救人方法,忽想起去年淩府眾人前往長安城西郊豐山遊玩,她作為護衛首領在山中探查過一番,無意間發現山中一座洞穴。

那是一座天然生成的石洞,洞道頗為狹長,兩處皆有一個窄小的洞口。蘇英先將淩稟忠重埋墳中,再帶著淩澄來到此洞,肅然道:

“你先安心在這裡等待,我很快就把夫人救出來,到時候你帶著夫人往另一個洞口跑。”

“那你呢?”

“雖然據鄭義士所言,官兵對夫人的看守並不太過嚴密,但我想要從他們眼皮底下救走一個人,應該還是會被他們發現。我會武功,能夠暫時纏住他們。隻要你們一走遠,我便立刻施展輕功離開。”

其實淩澄已跟著蘇英學了一年多的武藝,但她明白一年多的時間,僅僅打了一個基礎而已,自己的本事還算不上多強,若與蘇英同往,隻會成為拖累,遂點頭應下。

“你小心些。”

待目送蘇英身影漸漸消失在山林之中,淩澄獨自坐在洞裡,拔出匕首,注視著它吹毛立斷的鋒芒,腦海中不自覺地浮現出父親與母親的麵孔,心底裡隻想著一件事:

——害死阿父的人究竟是誰?

——與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究竟是誰?

她常常聽淩稟忠與她講“忠君報國”的大道理,明白父親對朝廷絕對從無二心。所謂的謀逆,必是有人誣陷。可惜她從前雖聽說父親在朝廷似乎也有政敵,卻不知那些政敵姓名。

不知母親是否清楚這些事?等蘇姨救回母親,得問一問她。那匕首照出淩澄眉間的恨意,亦照出淩澄眼中的憂慮。她等得焦急,一顆心始終提在嗓子眼,直到漸漸月落日升,霞光衝破烏雲,忽聞洞外響起一陣金戈交擊之聲,她登時往外跑出幾步,隻見前方樹林黑甲如雲,數十名官兵手持兵刃衝蘇英殺去,好在蘇英輕功甚佳,將崔琅真負在背上,麵向他們,且戰且退。

淩澄握緊匕首刀柄,正想上前助陣,倏地見一個人影淩空向自己飛來,卻原來是蘇英暗運勁力,右手猶持刀作戰,左手已將負在背上的崔琅真朝她的方向扔去。

朝石洞的方向扔去!

這一扔自然把握了力道,崔琅真被重重地摔在了石洞地上,雖然疼痛,但並未受傷。淩澄連忙將她扶起,她喘了兩口氣,伸手撫摸上女兒的臉頰,神情裡驚喜與哀傷交織:“符離……你還好嗎?”

淩澄眼眶似有什麼東西將要湧出,她連忙忍住,雖有許多話想與母親說,但明白此刻情況危急:“阿母,我很好,我們先走。”

“走?”崔琅真一愣,站在原地,並不動作,目光望向洞外大團人影,兵刃交擊,錚錚作響,仍不絕於耳。蘇英不再像適才那般一邊作戰,一邊施展輕功後退,反而在原地與官兵們纏鬥了起來。

淩澄立刻解釋道:“蘇姨說這座石洞還有一處出口,我們先從那裡離開,她會幫我們擋一陣子,隻要我們走遠,她就再來找我們。”

崔琅真恍然大悟。

起初蘇英來前來救她,她怕連累對方,並不願跟隨對方離去,直到得知蘇英已尋到淩澄下落,心中著實掛念女兒,又想蘇女俠武功確實高強,略一猶豫,便被蘇英帶出了大牢。因她素來體弱,雖不似謝妙那般疾病纏身,但身子骨比常人要差上一些——正因這個緣故,她與淩稟忠成婚多年也隻淩澄這麼一個女兒,更不可能跟誰學習輕功武藝——隻能由蘇英背著她逃跑。

她伏在蘇英背上,看著蘇英在一路血雨腥風中突出重圍,忍不住心想:符離亦不會輕功,這會兒蘇女俠隻背著自己一個人還好,待會兒找到符離,蘇女俠又要如何帶著她們兩人逃跑呢?

原來……她竟是打這樣的主意……

“符離。”崔琅真想通這點,斬釘截鐵,“我們不能拋下蘇女俠不顧。”

那邊廂蘇英以一戰多,右手使刀,左手發掌,身如鴻影,雙足飛踢,能用的招式全都用上。論武功,她高出那些官兵許多,加之那洞口狹窄,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她以己身為壁壘,還真將所有官兵攔住。可她畢竟不是鐵打的人,戰到現在,氣力已漸漸有些不支,見洞穴裡兩人猶在低聲私語,焦急不已:

“你們還在浪費什麼時間!”

為什麼還不走?!

淩澄目光來回轉了一轉,這才發現蘇英出招竟已不似平常那般遊刃有餘,心下一慌:“蘇姨的武功那麼厲害,那些人……那些人怎麼會是她的對手……”

崔琅真神色越發嚴肅,望向淩澄的眼神仍是既憐又愛:“蘇女俠自然是頂尖高手,但一個人的武力再高,永遠抵不過千軍萬馬。”

她看得很真切。

蘇英這分分明明是要拚了自己的性命來換取她們母女二人一線生機。

可是……

“符離,是母親對不起你。”突然的道歉讓淩澄為之一愣,滿臉茫然,以致崔琅真伸手拿過她手心裡的那柄匕首時,她也有些沒反應過來,旋即隻見崔琅真臉上神色更加溫柔,對著她微微一笑:“以後……以後母親不能再……但你要記住,無論麵臨什麼處境,出於什麼緣故,要做什麼事,都不能以彆人的生命為代價。蘇女俠——”她霍地抬高語音,同時轉過匕首:“大恩大德,來世再報,符離就煩你照顧了!”

最後一個字落下,刀尖也隨之刺入她的胸膛!

“阿母!”巨大的恐慌在瞬息間席卷淩澄全身,她全身冰涼,不由自主跪倒在地,顫抖的雙手想要捂住崔琅真胸前流血的傷口,遽然一道影子飛掠而來,蘇英握住匕首刀柄,猛地一下將它拔出,鮮血登時如泉噴湧,血花濺了淩澄一臉!

蘇英頭也不回,左臂將淩澄挾著腋下,雙足如飛。

事已至此,蘇英縱然心痛,也不得不拋下崔琅真的遺體,帶著淩澄儘快逃離此地,不然便是辜負了崔琅真的犧牲。

孩童體重比成年人輕得多,蘇英帶著她禦風而行,速度自然也快上許多,轉眼間出了幽暗洞穴,先向南,再向西,繞了好幾條路,直過了半個多時辰,終於將身後追兵甩開。

蘇英這時也實在沒了力氣,暫停步伐,看向淩澄道:“你沒事吧?”

兩人一直順著山路走,目下已離長安頗遠,樹色葳蕤,草色蔥鬱,淩澄不知此地何處,更無心眺望風景,聽到蘇英的詢問也仍是愣愣的,仿佛離失的魂魄還未回轉,突然喉嚨一甜,一口鮮血嘔出。

血色猩紅,蘇英見狀一驚,心道符離應該不曾受傷,又怎會……連忙一探她的脈搏,很快推測出原因:從昨到今,這孩子連續遭逢巨變,卻不哭不喊,極度的悲痛積攢在心裡不得發泄,怎可能不導致內傷?

可惜蘇英不是大夫,雖推測出淩澄的內傷原因,卻不知如何為她醫治,隻能給她輸些柔和內力,歎道:“你父母九泉之下……都不希望看到你這個樣子。”

哪知淩澄並未接她這話,反而身子一側,避開她給自己輸內力的手掌:“你已經消耗了很多力氣,不要再為我……”

蘇英凝目看了她一會兒,倏然握住插在腰間的匕首——剛才她從崔琅真胸膛拔出的那柄匕首——她想這畢竟是淩稟忠的遺物,畢竟是淩稟忠留給女兒的最後一樣東西,是以將其還給了淩澄,然後問道:

“你不恨我嗎?”

淩澄麵無表情,情緒平靜得有些可怖:“對不起,昨晚我不該埋怨你。你已經為我家做了很多事,是我連累你……”

“縱然不提恩情,我與令尊令堂早已成為朋友,為朋友做事是理所應當,哪有連累一說?”蘇英拿出手帕擦了擦她唇角的血跡,沉吟道,“你不用擔心,我帶你去找一個人,隻要找到她,再多十倍的追兵也不必怕。”

淩澄微微抬眸。

這世間最慘烈的事她已經曆。

她還有什麼好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