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深宵幽穀來遠客,蜉蝣生……(1 / 2)

詩吟刀嘯 滿襟明月 6118 字 8個月前

待到謝妙清醒過來,已是一日以後。

日色斜照入窗,斑駁光影投落在她眉目間,她緩緩睜開眼睛,被白光刺了一下,尚在恍惚之中,倏而一道如寒潭水般不生波瀾的聲音她在耳邊響起:“我已打聽到消息,淩家獲罪以後,淩稟忠之女淩澄逃出生天,銷聲匿跡,現如今朝廷派了大批官兵追查她的下落,但一無所獲,你大可放心。”

謝妙瞬間清醒,似是吃下一顆定心丸:他們沒有抓到符離,符離還活在這個世上。可是……可是這也代表那位郎君的話沒有說錯,淩伯父一家確實……她心情悲喜交加,眼淚不自覺地滑落。

九如接著問道:“你與淩家女是好友?”

謝妙伸手擦拭眼角的濕潤,點點頭道:“多謝你告訴我這事。”

九如道:“你已是我的病人,我隻是不希望你死在我這裡。平靜平靜你的心情,事情既已發生,你再難過也於事無補。”話落便要離開房間,剛走兩步,忽聽謝妙又喚了她一聲。

“你還有何事?”

“我……我今日能出穀嗎?符離……我是說淩澄,她現在不知怎麼樣了,我很擔心她。”

九如徐徐轉身,雙目再次凝望向她,神色一派冷漠:“你想要出穀找她?”

“是。”

“九州四海,地闊天長,朝廷通緝了她這麼久,都尋不到她的下落,你又準備往何處去找她?”

“那我也得回京,問問我阿父和阿母,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你還記得你來此的目的是什麼?”

“治病。有勞法師這段時日的辛苦,這一個多月以來我已感覺我身體好了許多,我想……”話說一半,她忽發覺對麵女僧眉頭微擰,似染上一點怒意,她的聲音便弱下去,小心翼翼地道,“我想我現在出穀應該不會有大礙……我能找到她之後,再回穀請法師繼續為我診治嗎?”

“你當這是什麼地方,任你來去自如?你來穀中第一日,我便與你說過,想要我為你醫治,在你之病尚未痊愈以前,無論什麼事都須得聽我吩咐。接下來好好休息,莫要離開這扇門。”

言罷,不給謝妙再開口懇求的機會,蕭然離去。

兩扇門“吱呀”一聲被合上,謝妙獨自坐在床邊角落,雙手抱膝,整個人神色呆呆的。她自然曉得九如的禁令是為了她好,可人的情感永遠壓倒理智,一想到符離這會兒不知在何處受苦,她的心一揪一揪地疼,縱使明知自己貿然出穀恐怕會遇危險,她也顧不了那麼許多。

她必須要找到她。

然而謝妙在長生穀內與九如相處已有一月之久,知曉此人個性嚴肅,說一不二,她敬她、感激她,卻也有點怕她。讓她願意放自己出穀,在謝妙看來幾乎沒有可能,於是思來想去,唯一的可行方法是:

——不告而彆。

因為長生穀的古怪規矩,睿王與睿王妃不能派人在穀內照顧她,便給她準備了足夠多的銀錢。她伸手摸了摸腰間鼓起的荷包,心道它們應該可以雇一輛回長安的馬車,到時先向父親問明白淩家之事的來龍去脈,再與父母兄長商量如何尋找符離的下落。

她既下定決心,遂目不轉睛凝望窗外,終於等到金烏落山,夜幕降臨,九如又來看過她一次以後便回房歇息。她繼續等上片刻,估摸著九如應已入睡,留下書信一封,壓在桌案之上,提起一盞燈籠,出門離穀。

長生穀內處處設有五行奇門陣法,未得穀主允許,貿然在穀內行走,不知東南西北方向,必定進退不得——當初在長安蘇英所說有關此穀的種種情況,謝妙自然都還記得。然而她來到長生穀的日子已不短,偶爾九如法師出門照料種植在穀內的各類珍稀藥草之時,她閒著無聊,在自己身體逐漸好轉之後,會亦步亦趨跟在九如身邊,趁機欣賞長生穀的秀麗風景,途中看來看去,並未發覺有任何所謂的陣法。

蘇英的那番話,她漸漸不再放在心上,隻當蘇姨是誤聽傳聞。

何況她天生記憶力奇佳,跟著九如在穀內走了幾次,自認為已將穀內的路徑記熟,自信滿滿地往前行去,步入一片蔥蘢花木之中,道路愈發曲折,四方縱橫交錯數條小徑,令她的腳步越來越慢,雙眸漸露迷茫之色。

——這地方自己是否已經走過一遍?

——那幾株白梨花樹好生熟悉,前方的斜坡又甚是陌生。

這就是傳說中的奇門陣法嗎?謝妙意識到自己迷了路,這才曉得原來自己把一切想得太過簡單,心下不禁有些慌張,舉目四望,危峰兀立,怪石嶙峋,颯然夜風吹過,千萬條枝葉在風中搖搖曳曳,仿佛山鬼舒展著它的四肢。孩童大都最怕鬼怪,謝妙亦不例外,見狀更加驚恐,下意識轉身往彆處奔去,跑了一陣,胸口發悶,時隔多日,她的呼吸竟又急促起來,欲要停下腳步歇口氣,哪知收勢不住,右足反而一扭。

瞬息間,她整個人摔倒在地,膝蓋撞上硬邦邦的地麵,疼得她皺起眉頭,雙手則碰到一具柔軟的身體,讓她胸腔裡的一顆心登時提到嗓子眼:“鬼!”

這林子裡竟然真的有鬼!她下意識尖叫了一聲,還沒來得及起身便迅速往後退去,倏然隻聽一聲輕笑傳入耳內。

如銀鈴響動,煞是悅耳。

謝妙一愣,鬼怪也有這麼好聽的聲音麼?她安靜下來,按著胸膛喘了好幾口氣,忍耐住體內的不適感,徐徐站起身,又提起落在草叢裡的燈籠,往前一照。

那是一名約莫二十七八歲的紫衣女郎,螓首鴉鬢,蒼白的臉色遮不住她五官的妍麗,一雙黛眉斜斜欲飛,背倚樹乾,半坐半躺在草叢地上,正對著謝妙似笑非笑:“還覺得我是鬼嗎?”

謝妙神色狐疑,盯著她的臉,盯著她那張毫無血色的臉,仔仔細細地瞧了好一會兒,猶有些戰戰兢兢地道:“你……你真的不是鬼嗎?”

那紫衣女郎聞言也一怔,再次笑了,這回卻是被氣笑:“你到底覺得我哪裡像鬼?”

謝妙道:“可是……可是你的臉色好白……”

蒼白得不像是正常人的臉色。

那紫衣女郎冷笑道:“你的臉色也沒好到哪裡去。”

“因為我——”謝妙正要回答自己有病在身,臉色一向如此,腦海裡靈光一閃,恍然大悟道,“你也生病了?你是來找九如法師求醫的麼?”

既確定了對方不是鬼怪,謝妙自然不再恐懼,提著燈又往前行了幾步,走到那女郎身邊,這才發現她深紫色的衣裳上染了幾道烏紅血漬,頓時明白她恐怕不是生病,而是受傷:“對不起,我剛才把你撞得疼了嗎?你……你的傷有沒有加重?要我扶你去見九如法師嗎?”

看這孩子臉上的憂慮自責之色,似乎很怕自己得不到醫治而一命嗚呼。那女郎萬萬沒料到一個陌生女童會如此關心自己,端詳謝妙須臾,遽然咳嗽兩聲,繼而唇角扯起一個微笑:“你自己已經迷了路,要怎麼帶我見她?”

“你怎麼知道我迷了路?”

“你若沒迷路,剛才跑什麼呢?”

“我剛才……你彆著急,我在這裡住了很久,讓我再試試,或許再過一會兒我就能找得到路了。”謝妙一邊安慰於她,一邊仰頭向四處望去。

那女郎道:“我知道這兒的路怎麼走。”

謝妙聞言大喜,目光望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