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深宵幽穀來遠客,蜉蝣生……(2 / 2)

詩吟刀嘯 滿襟明月 6118 字 8個月前

那女郎道:“你幫我一個忙,我告訴你長生穀的路徑。”

謝妙了然道:“你是傷得很重,不能起身了嗎?你放心,我一定儘快帶九如法師來找你。”

那女郎道:“隻要有藥,這傷我自己能治;若到了我不能治的地步,她也沒這個本事。”

恰巧長生穀內遍植各類草藥,那紫衣女郎勉強抬手指了指左前方一條小徑,需要走上幾步,又朝哪個方向拐彎,她都對謝妙說得極為清楚明白。

“然後,你把那兒的墨旱蓮和——”說到這兒突然一頓,那女郎改了主意,“你把那兒所有的草藥都采來吧。”

“所有?”服藥可不是多多益善,若是有什麼草藥全都亂七八糟吃下去,反而會令傷勢病情加重,謝妙懂得這個道理,微一沉吟道,“我認得墨旱蓮是什麼樣子。”

那女郎眉梢挑起,好奇心也生起,又說出其他幾味草藥的名字:“這些藥你也都認得?”

謝妙斂容凝眉,起初臉上還有幾縷憂色,直到聽對方把話說完,她登時揚唇而笑,格外歡喜的模樣:“我都認得,你放心,我這就去采藥。”

謝妙雖是久病之人,對醫藥卻也略通皮毛。這還得追溯於三年前,她病得最厲害的那段時日,淩澄見無數名醫都不能根治她的病痛,心中惱火,索性買上一大堆醫書,欲要自己成為絕世神醫,徹底治好舍迦的頑疾。

豈料那些醫書上的字她大都認得,合在一起竟讓她的腦子暈暈乎乎,沒有一句話能看明白。她掙紮數日,最終曉得自己沒有學醫天賦,無奈放棄這條路。倒是謝妙在她身旁,反而撿起這些醫書,雖看得似懂非懂,卻頗感興趣;其中還有兩本圖譜畫著各類常見藥材,一旁標注著名字,她也都漸漸將它們記在了心裡。

那女郎不知這個緣故,見她一個乳臭未乾的小丫頭竟然認得如此多草藥,狐疑道:“你方才說你在這兒住了很久……你是杜衡新收的徒弟?”

“杜衡?”謝妙茫然地搖搖頭,正欲問杜衡是誰,倏然又見對麵女郎猛地咳嗽起來,心道不可再浪費時間,當即轉身,才走沒幾步,夜風拂過她的身體,她打了個哆嗦,四肢百骸都覺發寒,胸口又難受起來,勉力抬起腳步,一聲微微歎息在這時隨風飄來。

“你不能去,她的傷一好,會立刻殺了你的。”

這聲音宛如泉水清潤,儘管也頗為悅耳,但與那紫衣女郎的聲音明顯截然不同,且似是從她身側另一個方向傳來。謝妙愕然失色,霍地向這聲音來源之處望去,同時提著燈籠的右手抬高,果然望見前方草叢裡一個人影。

“你……你是……”此時此刻謝妙心中除了驚懼,更生出許多疑惑,這深更半夜,素來冷清寂靜的長生穀怎會突然莫名其妙冒出這一個又一個人?

“我是人,不是鬼,你不用害怕。”那草叢中之人說起話來雖有氣無力,但仍以微笑安撫謝妙,隨後正色道,“可剛才和你對話的那人,雖非鬼怪,卻是江湖上有名的魔頭,毒王秦艽。她為人心狠手辣,作惡多端,今天白日又在殘殺一名無辜百姓之時,恰巧被我撞見,我追她到了此處,兩敗俱傷。所以你不能為她采藥治傷,不然待她獲救,她會殺害更多的無辜,甚至殺害你。”

為令女童儘快了解真相,她半點也不囉嗦,言簡意賅地說明來龍去脈。

謝妙瞬間睜大眼睛。

這番話裡的信息太多,刹那間灌進她腦子裡,她不由得懵了一會兒,旋即迅速抓住一個關鍵,緩緩轉過頭,再次將目光投在那紫衣女郎的身上:“秦……秦艽?毒王秦艽?”

那紫衣女郎無奈而笑:“你知道我?杜……九如和你說起過我嗎?”

謝妙右手一顫,手中的燈籠一下子落了地。

九如法師罕言寡語,自然從未與她談過任何武林之事,可是“秦艽”這個名字,謝妙照樣印象深刻。不僅僅是因為從前她與淩澄一同在江湖話本裡讀過此人的故事,更因為兩個月前她尚在長安之時,蘇英還曾在她與淩澄的麵前提起過此人的本領。

她越發慌張,既想到那些話本故事裡秦艽的諸多惡行,又想到當初蘇英對她和淩澄說過的另一句話:

——江湖傳言不一定就是真的,耳聽為虛,眼見亦不一定為實,要了解一個人須得用心觀察。

她的心砰砰而跳,終是鼓起勇氣問道:“你……你真的殺人了嗎?你為什麼要殺人啊?”

“我看得不順眼就殺了,哪有那麼多為什麼?”明知自己承認此事,這小孩恐怕就會落荒而逃,秦艽骨子裡的傲氣卻讓她不肯裝出一副可憐模樣來哀求對方救自己性命,狠狠一瞪草叢裡那人,“你可真愛多管閒事!”

“懲惡除奸,是俠者本分,而非閒事。”草叢裡那人也咳了兩聲,抬眸對著謝妙道,“你趕快離開這兒吧。”

雖然不知這孩子的身份來曆,但她既居住在長生穀內,想必與穀主九如法師有所關係。隻要她遠離此處,隨便在哪裡躲上一夜,明日天亮,九如法師自然能夠找到她,留在這裡卻隨時會有危險。

彆看秦艽內傷沉重,無法起身行走,偏偏這魔頭最厲害的本事不是十八般武器裡的任何一樣,而是以“毒”橫行江湖。

毒,是殺人於無形的。

謝妙靜了一陣,恐懼令她的呼吸越來越急促,不僅全身四肢發寒,心也微微發顫,她慢慢地彎下腰,又一次撿起她落在地上的燈籠,往前而行。

向著草叢裡的人影而行。

燈籠的紅光讓她終於看清草叢裡那人的模樣,乃是一名與秦艽差不多年紀的青衣女郎,容貌端麗,遠山秀眉露出幾分溫柔氣,臉上同樣蒼白無血色,但衣裳乾乾淨淨,卻不像秦艽那般身染血跡。

謝妙蹙眉道:“你也受傷了嗎?”

那青衣女郎搖搖頭,唇角一抹苦笑:“是中毒。”

起初謝妙與秦艽交流許久,她始終未發一言,正因那時她在打坐運功,欲要以自身內力逼出此毒。可惜秦艽不愧有毒王之名,饒是她內功精純,費儘全力也隻能延緩毒素的擴散,繼而眼見這女童要為秦艽采藥,不得不開口阻止。

謝妙了然頷首,驀地麵向秦艽道:“我可以去給你采藥。”

此言一出,秦艽與那青衣女郎雙雙震動。

謝妙接著道:“但你得為她解毒。”

原來這孩子是打這個主意。秦艽眉頭深鎖,沉思起來:論毒術,這世間無人能出己右;論劍法武功,山嵐則勝過自己一籌。

隻要山嵐體內的劇毒一解,她便會立刻提劍殺了自己。可自己若是不答應這個要求,這小孩絕對不會為自己采藥治傷,自己待在這兒也隻有等死的份兒,不過是早死晚死的區彆。

沒想到自己縱橫江湖這麼多年,到如今竟被一個孩童拿捏。

秦艽目光中醞釀著寒意,注視謝妙片刻,才點點頭,艱難地抬起一隻手從懷裡摸出一個藥瓶:“好,解藥我可以給你。”

謝妙本怕她不肯答應,見狀鬆了一口氣,當即邁步向她走去。山嵐江湖經驗豐富,可不似謝妙那般單純無邪,隻恐此事有詐,急忙道:“彆過去!她不會如此好心!”

“可她還受著傷。”要說絲毫不怕是假的,謝妙這話既是在安慰山嵐,更是在安慰自己,無論這傳說中的女魔頭多麼凶殘,她如今已傷得不能起身,又能對自己造成什麼傷害?於是不過片刻,謝妙已走到秦艽麵前,伸手接過她遞來的藥瓶,忽覺手指微微刺痛,低首一瞧,原來是食指上爬了一隻不知名的小蟲,便不以為意,又抬起頭看向秦艽慘白的麵色,有些於心不忍:“你放心,我阿母常跟我說做人要言而有信,我會——呃!”

一語未落,她隻覺胸口一陣鑽心的疼,全身瞬間軟綿無力,跪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