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映州一邊擦臉一邊感受了一下,大哭一場之前剛吃了半個餅子,現在還不是很餓,於是搖了搖頭。
陸青蕤咬著唇,眼神飄忽不定,正要開口,卻聽到門外有敲門聲,頓時腳步一轉,端著水盆就進了廚房。
“六兄你去開門。”
背影多少有點落荒而逃的架勢。
齊映州有些摸不著頭腦。
來敲門的是住隔壁的錢嫂子,丈夫早些年打仗死了,家裡頭就剩一個兒子一個女兒,自己一個人把兩個孩子拉扯長大,很不容易。她心地也好,齊映州和陸青蕤兩個剛搬來的時候,家裡的許多東西都沒布置,皆是錢嫂子幫忙安置的,還白給她們搭了不少東西。
錢嫂子這回不是自己來的,還領了個小姑娘一齊上門,年歲看著和陸青蕤相仿,但是長得瘦瘦小小的,皮膚粗糙黝黑,縮在錢嫂子身後,連頭都不敢抬。
“齊小郎君,這個孩子……唉。”
錢嫂子話沒說完,隻是歎了口氣,齊映州已隱隱明白她是什麼意思了。
“錢嫂子,您先坐。”
錢嫂子便坐了下來,拉了一把小姑娘,小姑娘也不肯坐,隻扯著錢嫂子的衣服。
錢嫂子又歎了口氣。
“齊小郎君,我曉得你是個有身份的,也有大出息。我也不瞞你說,我前回幫襯,便是覺得齊小郎君將來定能出人頭地的,原也沒想著旁的之類的……”
她說了半天沒說到正題,若是陸青蕤在這裡,錢嫂子扯半個時辰陸青蕤也能聽得下去,但齊映州沒這麼好的耐心,她微皺著眉頭,道:“錢嫂子,您先前幫襯我們,這情分我們都記得,便是沒有幫襯,鄰裡街坊互相照應也是應該的。您若是有事不妨直說,我齊映州幫得上的,絕不推辭。”
錢嫂子在那小姑娘背後推了一把,將人推到了齊映州眼前。
“這孩子,是我們村裡一個懶漢的女兒,家裡頭是第四個,也沒起個大名,因著是月初生的,平日裡就叫初一。今年年頭不好,又有打仗,糧食漲得厲害,她爹把女兒都賣了換糧食,就剩她了,但齊小郎君您也瞧見了,這孩子長得不好,哪裡那裡都不願意要,隻村子裡一個鰥夫願意要,但也最多隻願意給二斤黃米。”
那小姑娘已經開始掉眼淚了。
“賣不出去好價錢,她爹也就認了,但那個鰥夫是個瘸子,整日裡又不肯好好做事的,初一過去肯定是要受苦的,我瞧不下去,便給了她爹三斤黃米,把人帶走了。”
錢嫂子頓了頓,又道:“齊小郎君,這孩子是個誠實的,手腳也勤快,您彆看她長得瘦,菜也做得,柴也砍得,桶也提得,您領了去,肯定不叫您吃虧的。隻求您給她一口飯吃,不叫她餓死就行了。”
齊映州遲疑了。
不是她不願意,也不是嫌這個初一長得不好,隻是家裡錢糧不多,下個月的吃食還沒著落,再多一張嘴……
“齊小郎君,我家裡頭也實在是揭不開鍋了,不然絕不會貿貿然給您領上門的,您就給她一口飯吃就行。”錢嫂子說著推了一把小姑娘,“初一,給小郎君跪下。”
小姑娘瑟縮著肩膀,顫巍巍地跪下了,也不吭聲,隻低著頭。
“錢嫂子,這人我們收下了。”
卻是陸青蕤從房裡出來了。
她走過來,仔細打量了幾眼小姑娘的眉眼,又拉過手來看了看,對著錢嫂子道:“錢嫂子,亂世人命賤,但如今還並非亂世,三斤黃米也太賤了些,我們家也沒有黃米,價錢便算定作三斤粟米罷。”
錢嫂子愣了神,隻見砍價往下砍的,還從沒見過砍價往上砍的。
“隻是,為了不惹些旁的麻煩,還勞煩錢嫂子寫一張賣身契與我們,這人以後便是我們家的了。”她說著,用指頭戳了戳齊映州後背,“六兄,你去廚房取三斤粟米來給錢嫂子。”
齊映州也就隻好點頭。
等她走了,陸青蕤忽地神情一斂,眉宇間帶著幾分嚴肅,道:“錢嫂子,我與我六兄如今雖然暫且落魄,卻並非一直落魄,這家裡也並非是什麼人都能要的。您與我們有恩情,我便與您說的清清楚楚,以免叫您覺得我家不講道理。
“這丫頭我可以收下,但是,這人是我們買的,是用三斤米跟您買的,而不是您送來托我們給她一口飯吃的,這個您務必得清楚。進了我家的門,以後便和您,和她爹娘,一點關係也沒有了。”
錢嫂子猶豫了片刻,多少有幾分不忍心,但看著跪在地上的小姑娘,衣服下露出一角的傷疤和消瘦的身體,頓時道:“您隻管領了去,這孩子賣給您家了,隻要活得下去,就比留在家裡頭等著她爹賣掉強。”
陸青蕤點了頭。
兩邊簽了契書,錢嫂子不識字,便隻按了手印,一式三份,兩方各留一份,衙門裡存一份。
錢嫂子拎著米走了。
陸青蕤將人推到廚房去洗澡,又給她找了一身自己的衣服穿,她忙活了半天,出來就撞見齊映州盯著那契書愣神。
“當初若不是一念之差,我如今也成人家的奴仆了。”
陸青蕤推了她一下,“沒有那樣的一念之差,快點把契書收起來。”
齊映州就隻好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