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映州拎著山楂回來的時候,晚間的洗澡水已經燒好了,陸青蕤正在房裡泡澡,是朔月迎了上來。
齊映州將山楂遞了過去,瞧見她略微紅腫的眼睛,話在舌尖轉了一圈,還是問出了口。
“怎地了?和青蕤吵架了嗎?”
她料想應當是比這更讓朔月牽動心神的事情,畢竟陸青蕤並不是個爭強好勝的性子,又擅言談,常常能將她說服。朔月來的時日不多,齊映州與她接觸也不多,但她也瞧得出朔月不是個喜歡鬥嘴的。更何況陸青蕤是主朔月為仆,朔月心中是有衡量的,斷不會和陸青蕤吵了架去。
她隻是不好多問,才折中了這麼個借口。
果不其然,朔月輕輕搖頭,道:“並非如此,姑娘待我極好,隻是有些想念姐姐了。”
齊映州恍然,又問道:“朔月的姐姐在何處,若是離得深州不遠,可以請來家裡坐坐,便是留宿些時日也……”
她說話說到一半頓住了,家裡哪還有房子給朔月的姐姐住?
幸好朔月識趣,也清楚齊映州說錯了話,因而隻是回絕道:“姐姐住的很遠,怕是來不到家裡頭留宿,待過些時候,我給姐姐寫封信去罷。”
“也好。”齊映州點頭,又想問朔月識字不識字,但轉而一想,朔月若是不識字,定然會轉過頭去求助陸青蕤,用不著她多幫忙,便沒多問。
待陸青蕤泡了澡出來,朔月將水重新燒了,齊映州在房裡洗了一遍,又燙了腳。白日裡還不覺得甚麼,甚至能出去吃飯跑腿,在床鋪上一坐下,像是渾身的疲乏都被熱水激出來了一般,竟然困得睜不開眼睛,草草地擦了頭發就睡了,連她沐浴之前還在惦記的拳也沒打。
陸青蕤也是如此,她今日驚了神,疲憊又困倦,洗了澡倒頭就睡,夢裡竟然又夢見了白日的事。
隻是夢裡卻沒有那麼多仗義出手的百姓,隻兩個歹人裹挾著她,尖嘴猴腮的臉不懷好意地笑著,像是在盤算要把她賣到何處去。她又哭又鬨也無濟於事,爹娘叔伯兄弟皆不在,熱心腸的錢嫂子也瞧不見蹤影,眼看著兩個歹人將她拖去了一處醃臢之地,正與對方分說價錢,千鈞一發之際,齊映州宛如神仙一般從天而降,三拳兩腳將那些個歹人統統打死了。
自此之後齊映州金榜題名,被朝中重臣榜下捉婿,後又平步青雲,隻是先前說好的為陸青蕤相看婚事卻遲遲沒有著落,眼看要過了雙十年華,陸青蕤左思右想,終於撇了麵子,去問這哥哥如何不為自己相看婚事,卻見齊映州像那兩個歹人一般獰笑著,一步一步向她逼來。
陸青蕤猛地睜開眼睛,入目的是紗帳和橫梁。
是夢……
她抱著被子,驚魂未定地坐起來,身上衣衫濕了一片。
朔月睡得輕,被她動靜吵醒,睡眼惺鬆地爬起來,喚了一聲:“姑娘?”
“無事,我隻是做了個夢,你睡罷。”
朔月不清楚白日的事,隻當陸青蕤做了個夢便醒了,點了點頭,複又躺回去,很快沉沉睡去。
陸青蕤卻沒了睡意。
她用帕子擦了擦額上身上的汗,輕手輕腳地起來,從房裡出去了。
東西兩間屋子房門相對,隻隔著一個廳堂。陸青蕤繞過擺著的桌子,走到齊映州房門前,伸手輕輕推了一下。
門未落鎖。
木頭的門發出輕微的吱呀聲,被推開了一條縫隙。
因這房子一般,房裡也沒甚東西,隻有衣櫃並床鋪,從這縫隙裡一眼便能看得見裡頭的床鋪和睡著的齊映州,卻瞧不清齊映州是何模樣。
陸青蕤在門前徘徊一陣,終於下定決心,邁步進去了。
齊映州在床上睡得正沉,她睡相很規矩,蓋著被子,仰臥在床榻上,腿是伸直了的,手在被子裡,貼著腿側。隻眉心微微皺著,像是睡夢裡還在擔心著什麼事情。
陸青蕤站著看了一會兒,伸手將齊映州眉心皺起的地方撫平了,又去搬了凳子過來,就在齊映州床榻邊上坐著,卻也沒想什麼,就隻是坐著。
她坐了一會兒,瞧見齊映州眉心又隆起一塊,便又伸手去撫平,感受到指尖下的皮膚慢慢舒展開來,她才將手收回來,冷不防卻對上了一雙似睜未睜的眼睛。
“……青蕤?”
卻是齊映州醒了,卻也不能算是醒了,但看她半睡半醒的模樣和含含糊糊的聲音,也清楚這人是未睡醒的。
陸青蕤沒想到會將她弄醒,強裝鎮定地“嗯”了一聲,又刻意柔聲道:“六哥,你睡吧。”
這聲音實在太過柔和,齊映州又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你怎地跑到我夢裡來了……”
“你莫要怕……青蕤,你莫要怕……”
“六哥會護著你的,我會護著你的……你莫要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