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映州定了定神,道:“不論其什麼緣由,我們不去張家。青蕤,我今日應考,任深州官學山長的孫先生想要收我為徒,我應下了。”
“孫先生?”
“先生姓孫,諱士誠,表字則明,是鹹寧元年恩科的狀元。”
陸青蕤腳步頓住,“你說他叫孫士誠?”
竟然是驚訝得連敬稱也不叫了。
齊映州點頭道: “是,因當時刺史公也在場,並未否定,我想應當不是誆騙於我。怎麼,先生很有名嗎?”
“很、很有名氣。是當朝大儒,隻是不得今上喜歡,沒有重用過,因而隻專注於學問研究。曾因傅家事向朝廷三辭,皆不允,在朝野士林間皆有名氣。”陸青蕤又頓了頓,道:“我爹很推崇孫先生,說孫先生有文人風骨。隻是因為傅家事頂撞了今上,所以官職不顯,沒想到竟然在深州做山長。”
竟然來頭這麼大?那麼,為什麼會收她為學生?
齊映州和陸青蕤皆想不通。
陸青蕤玩笑般道:“該不會是六哥身上有甚麼要緊的秘密罷?譬如狸貓換太子之流?”
齊映州心裡一緊,她麵上不動聲色道:“怎麼會,我和我母親長得是很相像的,我自小在建州關城長大,父母兄弟皆在,想來不可能有這樣的事。”
“我也如此認為,想來是孫先生看中了我六哥文采。”陸青蕤笑得眉眼彎彎,“六哥,得山長先生看中,你入學東山、興隆有望。”
齊映州一陣無奈,“山長也是深州官學的山長,怎地就入學東山、興隆有望了……先莫說那個,快些回家去,再不回去朔月要擔心死了。”
“哎!”陸青蕤脆生生地應了一聲,兄妹兩個互相拉扯著回去了。
齊映州見她沒將注意力放在那句“甚麼要緊的秘密”上,提著的心才略略放下。大約隻是隨口一猜罷,齊映州心想,但又總覺得哪裡不太妥當,隻是說不上來。
陸青蕤麵上笑著,心裡卻在思量這件事情。孫士誠出身蜀州孫家,蜀州孫家因子嗣不豐、門人不多而在朝野間名聲不顯,近些年自孫士誠被貶謫出京之後,蜀州孫家愈發低調,但絕不能因此看輕了這一家。她爹曾說過,在今上尚在潛邸時,傅孫兩家是齊名的,當朝僅有的兩位大儒便出自這兩家,其中一位是那位被今上貶謫後死在赴任路上的傅太傅,另一位,便是孫士誠已經駕鶴仙去的父親。連太宗皇帝也許其“詔書不名、讚拜不名、入朝不趨”,其名聲可見一斑。
傅家事之後,世家大族人人自危,同氣連枝,硬生生頂住了今上繼續拿世家開刀的心思,而給諸家出謀劃策的,便是這位孫士誠孫先生,也因此惡了皇帝。隻是礙著前頭剛死了傅家滿門,孫家又是幾代單傳,今上隻把他貶了了事,而沒有下獄問罪。
孫家慣來有文人風骨,又愛惜羽毛,孫士誠在士林間的名聲更甚於張應誠,許多讀書人皆想拜他為師,卻沒聽說他收下過哪一個,甚至於陸青蕤在長安時,陸毅給她講這一段時間,也未曾說過孫士誠收過徒弟。
既然愛惜羽毛到連一個徒弟都不肯收,那麼又為什麼突然收下了齊映州,甚至不是齊映州拜師,而是主動收齊映州為徒。
這是想要在齊映州身上圖謀什麼呢?
陸青蕤思來想去,想不通。傅家滿門都死絕了,家財田地也被皇帝收歸國庫,齊家的田或許還在,隻是建州那點子東西,皇帝是看不上的。齊映州又不是什麼絕色美人,也未身懷甚麼世間罕見的珍寶,亦不是名聲顯赫的神童。齊家世代兵戶,居於建州,戶籍祖上數代皆是清清楚楚的,能追溯到前朝去,齊鼎的兄弟和他們的子嗣身世也是明明白白,夫人除了傅氏出身傅家之外,也都不是甚麼值得注意的世家大族。
那到底是奔著什麼來的呢?
陸青蕤思慮間,兩人已回了家,比出門前說好的到家時間完了大約有一個時辰,朔月在家裡急得團團轉,卻又不敢出門,見到二人回來,才略微放下心。
“朔月,今天六哥應考辛苦,我們出去吃。”
朔月一怔,問道:“那、廚房裡頭的菜……”
“那便不吃了,難得一回出去吃。”
“可……”
“快些快些,再不出門人家掌櫃的都要關門了。”
陸青蕤三言兩語將人勸走,朔月就稀裡糊塗地跟著出門了,也不知是不是還在惦記廚房裡頭沒吃完的菜。
陸青蕤天天往外頭跑,對深州城裡幾乎是門清了,哪家好吃哪家便宜哪家清淨早就摸得清清楚楚,也不多費口舌,一點彎路不走地領著齊映州和朔月去了一家店。齊映州被她拉著,唇角含笑地跟著走,隻剩最後的朔月,目光直愣愣地落在齊映州和陸青蕤拉在一起的手上。
兄弟姐妹,是能夠這樣親近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