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月沒有兄長,但她有個她爹求了許久才求來的弟弟,平日裡好吃懶做,胡作非為,半點不拿她當姐姐,時長捉弄甚至惡意欺壓,拳腳相加也不是沒有過。但她爹娘心長得偏,又像是不長眼睛不長耳朵,似是永遠看不見、聽不見這些,她若是敢反抗,還要訓斥她。
原來兄弟姊妹是可以這樣要好的……朔月落在最後,掉了幾滴眼淚。
她怎麼就攤上那麼個出身……
前頭的陸青蕤停住步子,對她招手,“朔月,快些,時候不早了,再晚吃飯小心積食。”
朔月悄悄抹了眼淚,應了一聲,快步跟上。
三人一同點了幾盤小菜,並一小盤羊肉,算是犒勞自己了。
讀書也累,抄書也累,捯飭家務也累,世間便沒有不累的活計。
陸青蕤許久沒吃這般好吃的東西,嘴巴幾乎沒停過。齊映州晚上睡前還要打拳,擔心吃多了到時候腸胃不適,隻吃了個七八分飽便放了筷子,看著陸青蕤吃得痛快,有心想製止,又覺得好容易吃一回,便是多吃一些也不礙事,又覺得不應當吃太多,傷了腸胃怕是不好。她猶豫來猶豫去,直到那小盤羊肉吃儘了,還是沒有吭聲。
朔月也是一樣的,她比陸青蕤還收不住,若不是擔心丟了自家公子姑娘的麵子,她甚至想用蒸餅沾了那菜湯一同吃下去,不然剩了油花叫她看著好心疼。
齊映州付了錢,拉扯著兩個吃的肚皮溜圓的,一道慢慢散步回家。左手理所當然地牽著陸青蕤,右邊想牽著朔月,思緒打了個轉,還是覺得不太妥當,隻拉扯著朔月的袖子。
“六哥,我肚子好痛……”
“叫你吃那麼多,待會兒去買些山楂,回去消消食再睡,下回不許再吃這樣多。”
“你又不製止我……”陸青蕤低聲嘟嘟囔囔地,“你看朔月也吃很多……”
齊映州瞪她一眼,“你們兩個下回都不許吃這麼多,不然以後我們隻在家裡頭吃,不出來吃了。”
因夜色深了,陸青蕤沒發覺齊映州瞪她,聞言立刻瞪大了眼睛,“以後都不在外頭吃了呀?六哥,你怎麼這樣不講道理?“
我唬你的,你怎地就信了,況且我哪裡不講道理?齊映州哭笑不得地和她掰扯。
朔月一路沉默著,看著兄妹兩個吵鬨,尤其是陸青蕤十分沒大沒小地和兄長拌嘴,隻覺得心裡又羨慕又難受。
等到了家門口,她悄悄將自己的袖子扯了回來,往邊上退了幾步,齊映州因心思一直在陸青蕤身上,沒注意到這一茬,卻被陸青蕤看在眼裡了。
待各自洗完漱,因家裡隔音並不好,陸青蕤借口自己還是肚子難受,使喚齊映州去買山楂,將人支開了。
“朔月,怎地了?想家了嗎?”
朔月鼻子一酸,忍了一天的眼淚就掉了下來,“沒、沒有……”
陸青蕤抿著唇,猶豫了片刻,道:“你若是真的想家,我便送你……”
她話未說話,朔月撲通一聲跪下了。
“姑娘!姑娘!您千萬不要把我送回去!”她臉上掛著淚痕,神情驚懼,“我隻是羨慕姑娘有公子那麼好的哥哥,絕非是想家了!您千萬不要把我送回去!我回去會被我爹賣進勾欄裡的!”
陸青蕤臉色立即變了。
年節不好,賣兒賣女的常見,也說得過多,但大多當爹娘的,都是不忍心兒女受苦的,便是賣的便宜點些也不要緊,隻求能有口飯吃,賣給人家當童養媳或是妾是最理想的,因為少有動輒打死的,其次是婢女,再不濟青樓也是一條路。而隻有沒有心肝的爹娘,才會將女兒賣進勾欄裡去。那一處儘是些醃臢事,去的也都是些臟的、破的、爛的。
那地方女兒家隻要進去,就再也出不來,這一輩都沒有翻身的餘地了。
“我兩個姐姐都被賣進勾欄裡去,便再也沒了消息。我爹前回也想將我賣進去,隻趕上了戰事,年節不好,人家嫌我爹要的錢多,我爹沒賣,才讓錢嫂子將我領走了。”朔月哽咽著,跪在地上一個勁兒地磕頭,“姑娘,您千萬不要,您若是覺得冒犯,我再不看公子一眼,您千萬莫要將我送回去,我做牛做完甚麼都做得!”
陸青蕤心酸異常,眼角也紅了,啞著聲音道:“我不送你回去,你起來罷。”
“錢嫂子領你來時,我便說了,進了這門,你便和從前的家一丁點瓜葛也沒有了。你便是想走,我也不放的。你莫要想那些有的沒的。我隻怕你家裡還有些人值得你惦記,不想戳了你的傷心事。以後再不問了。”
朔月抱著她的腿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