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紛飛,汴京滿是皚皚白雪。
縱被雪覆蓋,皇宮各處仍不失堂皇,宮人們早早把宮中各處的花草換成了冬日生長的海棠和木香,與雪景結合彆有情趣,引得皇嗣們紛紛於花景中朝歌夜弦享樂賞花。
一座偏遠院子卻與旁地不同,同為皇城一角,牆磚卻破落不堪還爬著苔蘚,窗欞經風一吹便嘎吱嘎吱響,顯得灰暗又冷寂,青黑瓦礫下冰錐冒出絲絲寒氣。
小宮女雙手捧著藥碗,從冰錐下匆匆走過,腰間小鈴鐺在風中“叮鈴,叮鈴”的響。
她小跑進內室,進去後忙把門關緊,滾燙藥碗放到桌上,燙得她兩隻手起水泡,她卻像感受不到疼似的,鼻尖凍得紅彤彤的,望向榻上背對著她的人。
“七殿下,藥端過來了。”
榻上的人僅僅裹了層單薄的被褥,上麵還縫著補丁,平日緊緊蜷縮著的身體此時一動不動。
和死了一樣。
她不顧手上鑽心的疼,連忙跑過去推了推女孩肩膀,喊著:“殿下?”
床上女孩臉色青黑,瞳孔向外擴散,分明早就死了多時。
虛空中突然裂開一道常人看不見的口子,無數粒子傾瀉而出向女孩的屍體湧去,開始重塑她的肌肉、血液、發絲,每一塊皮肉組織、每一個神經元都在被替換、融合,連傷痕都被完美繼承了下來。
過程看似複雜,實際上隻花了不到一個呼吸的時間便完成了。
床上女孩突然如回魂般深吸了口氣,血液再度流淌,臉色恢複正常,眼瞳再度有了聚焦。
蘇禾此刻隻覺得渾身上下無一處不痛,大口呼吸著,如溺水的人剛上岸,兩鬢發絲都被汗水打濕了。她吃力起身,茫然盯著眼前的人,思緒一片混亂。
這是哪兒?
屋內雖破落卻也稱得上古色古香,眼前小姑娘衣著打扮也和古人似的,淚眼婆娑地望著她,見她醒來一怔,欣喜道:
“七殿下莫不是剛剛睡癔症了?這天兒凍著可不好,殿下您本來身子就弱,快些把湯藥喝了吧。”
七殿下?叫我嗎?
蘇禾想下床,剛支起身就渾身抽痛酸麻,下意識嘶了聲。
全身經脈所含內勁空空如也,力氣小得可憐,手上腳上全是淤青,身體更是有種莫名的不協調感。
她抬起手蜷縮了下指尖,看著還沒前世一半大的小手,眨了眨眼。
這絕不是自己的身體。
她是在做夢?
還是魂魄出竅附身到彆人身上了?
那邊春燕見蘇禾撐坐起身,呆愣愣地也不說話,眼眶一紅:“殿下,得罪了沈妃,能保全性命已然很好了,莫難過了。”
蘇禾聽不懂她在說什麼,默默點頭,張開嘴乖乖喝著春燕喂過來的湯藥,熱氣入腹,暖洋洋的撫平了不少寒意。
大腦由渾渾噩噩逐漸轉為清醒,這具身體過往種種如碎片般在腦海浮現。
這具身體的主人和她同名同姓,也叫蘇禾,乃大楚皇嗣之一。
因是宮女所出,且出生時血月當空,被當今皇帝所忌諱嫌惡,自小便備受欺淩,特彆是在生母撒手人寰後,更是淪為了誰都能踩一腳的對象。
克扣月俸、吃穿用度缺斤少兩都是家常便飯,便宜爹對她心生間隙不管不問,皇兄皇姊們更是把她當空氣,冷眼放任年幼的小蘇禾被各種欺負刁難。
唯一一個對她好的隻有貼身丫鬟春燕,早些年曾承過她生母的恩,念念不忘報答,在她生母死後忠心耿耿跟在她身邊。
要按往常,她與春燕兩人相依為命,勒緊褲腰帶倒不至於在冬天凍死……可就在三天前,今生給養母沈妃敬茶時不知被誰絆了一跤,無意間打翻了茶水灑在沈妃的衣服上,當場就被一個耳光扇倒在地,嘴角打得流血。
這還沒完,表麵上沈妃帶著溫和笑意原諒了她,結果今生回去後沒多久就被扣上了偷竊養母首飾的罪名,責以杖邢。
八歲的孩子,被一堆下人拖出去,冰天雪地裡被棍杖活活打了三四下。
行刑的棍杖足有三尺五寸長,成年人挨一下都受不了,更何況小孩子。
用完刑後奄奄一息,再加上天寒地凍,在春燕來回奔波抓藥的情況下也隻撐了三天便死了。
臨死前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疼死還是凍死的。
記憶不斷浮現,蘇禾頭昏腦脹,勉強把碗裡的藥一勺一勺喝淨。
藥味半清不苦,多半隻是些沒用的藥渣,好在一碗熱水入肚多多少少能驅散些寒氣,身體總算舒坦了些,頭一歪倒在床上又昏睡過去。
睡夢中更多記憶湧現,宛若漿糊粘稠混亂攪和在一起。前世的,今生的,一會兒是前世兒時流落街頭,又一會兒變成了今生與生母的溫馨日常,再往後又變成了前世習武練拳的畫麵……夢裡夢外夾雜著若有若無的鈴鐺聲,春燕似乎在對她笑……
蘇禾看到今生的臉與前世兒時的臉重疊在一起又分開,在兩世所有記憶都出現一遍後,開始彙聚融合形成了個小小的人兒對她喊著什麼。
“快……逃!!”
蘇禾猛然驚醒,渾身冷汗津津。
屋內依舊凍得要命,紙窗外溯風凜冽,壓得紙窗發出不堪重負的嘎吱聲,小宮女春燕不知道乾什麼去了,此時隻剩她自己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