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上布滿汙濁的銅鏡映出蘇禾的臉。
皮膚病態般蒼白,薄薄嘴唇凍得泛青開裂,頭發亂草似的搭在臉上,渾身瘦可見骨。
一模一樣,和她前世童年流浪時一模一樣。
似乎有什麼變了,又似乎什麼都沒有變,她還是她,今生前世的記憶在睡夢中悄然融合在了一起,連剛醒時肉身的不協調感也消失了。
一切如大夢一場。
許是因為睡了一覺的緣故,身體沒剛醒時那般痛了,蘇禾撐著身子正要坐起來,就見春燕端了盆熱水回屋,見到她驚喜道:“殿下,您醒啦?”
“嗯。”蘇禾終於坐起身來,又開始試著將腿移下床。
見此春燕驚得連忙拉住她,懇求道:“殿下,您身上傷還未好,還是去床上歇著罷。”
有今生記憶的原因,她對春燕很有好感,努力扯了扯嘴角,微笑道:“無事。”
她身上淤青看似嚴重,實際並不致命,最要命的是窗外刺骨寒冬,若不讓屋子裡再暖和些,她與春燕怕是都挺不過今晚。
女孩聲音裡是掩不住的虛弱,渾身淤青目光卻溫潤如舊。望著蘇禾的笑容,春燕心如同被揪起來,湧上止不住的酸澀。
本該是被捧在心尖兒上疼愛的年紀,卻遭受這等折磨,何其不公!
【娘娘,要是您還在該多好……】
她使勁揉揉眼睛不讓自己哭出來。
“春燕,屋內可還有炭火?”
“回殿下,內管領處說……宮內炭火不足。”
皇宮內物資皆是由下人到內管領處領取,今年內管領處不知是得了沈貴人的暗示還是怎的,往日冬季發放的紅蘿炭隻是克扣,蘇禾被打傷這些天乾脆不給了。
春燕曾去討要過好些次,每回問就是:“宮中炭火不足,容七殿下再忍忍吧。”
偌大皇宮,怎可能會缺炭火?明知張口胡言,春燕拿他們一點辦法都沒有,隻得退而求其次去尚食局偷偷打點兒熱水回來用。
蘇禾聽罷尋思了會兒,和春燕招招手,說道:“你再去一次,到那兒後這樣說……”
春燕湊上去,連連點頭。
冬時的內管領處,下人們來往不比其他季節少,領炭的領綢緞的領賞的,領完匆匆奔各自主子居所,不願在這地方多停留半響。
內管總管太監曹公公對誰都笑眯眯的,和進來的下人們偶爾還寒暄兩句。都說閻王好見小鬼難纏,與下人們打好交情有益無害,若日後對方主子若發達了,興許便能成為他的機遇。
然而,隻有一人除外。
曹公公望著春燕,麵容笑意不減:“春燕姑娘,咱家說了,宮中炭火真缺了,各個娘娘那邊都還供應不上哩,容七殿下再忍忍吧。”
深宮中誰的主子都有可能有飛黃騰達的機遇,唯獨春燕的主子,唯獨七殿下不可能有。
宮中誰人不知,七殿下不過是當今聖上醉酒後臨幸的宮女所出,天生不詳克死生母,若不是聖上顧及皇家顏麵,斷不會讓她活到現在。
春燕不像前幾次那般哀求,而是輕聲道:“殿下快死了。”
曹公公當然知道那位殿下快死了,話裡依舊把自己高高掛起,不以為然:“春燕姑娘莫亂說,天家血脈怎會橫死,小心禍從口出。”
“曹公公是覺得,殿下若死了也和您沒關係嗎?”春燕把聲音放得很低,隻有他們兩人能聽到,“殿下再不受寵也是皇嗣,皇嗣於宮中慘死,太皇太後必會過問,您猜猜到時候沈妃會怎麼說?”
春燕盯著曹公公滿是笑意的臉,一字一句:“殿下絕不會是被打死的。”
短短一句話霎時讓曹公公想到了許多,背後冷汗唰地冒出來,勉強笑笑:“咱家知道了,謝春燕姑娘提點。”
春燕抱著厚厚的棉被綢緞,身後內管領處的下人們端著幾盆炭,依次放到了小屋裡。
銀骨炭被火折子一燒便燃起來了,沒一會兒屋子裡便暖和了,蘇禾和春燕裹著新送來的棉被坐在小椅子上,伸手烤著炭火,渾身暖洋洋的。
“殿下殿下,為何兩句話的功夫那姓曹的便同意將炭火送來了?”春燕好奇道。
甚至還送來了新的被褥,似是生怕殿下凍著一樣。
蘇禾把自己裹成了粽子,唯有小臉露出來有些昏昏欲睡的,答道:“沈妃不會讓自己留下殘害皇嗣的名聲,差人打我時留了力道,若我在這幾天內死,她便能順水推舟稱是內管領處照顧不周害我凍死,到時候就能將內管領處的總管太監換掉,換成她的人。”
內管領處的總管太監,可是個肥差。
說白了,毫無價值的原主不過是個微不足道的犧牲品,在蘇禾回憶中無意間潑到沈妃身上的茶也是沈妃自導自演的戲碼。
春燕瞪大了眼睛:“姓曹的竟不是沈妃的人嗎?那他為什麼要克扣我們炭火?”
蘇禾聳了聳肩:“他八麵玲瓏誰都不想得罪,便隻能欺負最小的唄。”
春燕咬牙切齒:“他們實在太壞了,蛇鼠一窩!”
宮中種種,繞不開算計,和前世天門差不了多少。
她聽春燕嘰嘰喳喳的,愈發困頓,身體年齡太小,挨了毒打又受了凍,不知不覺便靠著牆又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