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為,楚王每日賜給你的湯藥,真的是用來滋補的麼?”
口中不以“父皇”相稱,而是楚王,何等大不敬。
然而沈妃沒空去追究這些,她身子顫了顫,隻因蘇禾所言竟分毫不差,她乾澀地開口爭辯著:“滿口胡言!”
“他說了,這是他特意在太湖精挑細選采下的,為了摘這些他衣襟都被打濕了……”
“鳳仙花味道甜且清香,藥理上可作活血止痛等諸多功效,稍加醃製亦可作為菜品食用,太湖鳳仙更是去除其輕微毒性,隻保留了好處……然而如此多的鳳仙花,卻不是為了給你滋補身子。”
蘇禾侃侃而談,伸出手抬到沈妃麵前,手心中是幾片微不可查的藥渣殘片,浸了水還有些濕:“而是為了遮住這瓣夾竹桃。”
夾竹桃味道苦澀,毒性強,若孕婦久服更會使其流產甚至終身不孕。
且,其外觀與鳳仙花極為相似。
混在諸多鳳仙花中,極不顯眼,味道上也察覺不出來,難怪沈妃喝到現在都沒有察覺異常。
沈妃散著發,失神道:“我不信,我不信,你在騙我!他怎麼會這般對我,他說過最喜歡我的,都是因為你才連續幾個月都沒來!我不信!我不信!”
她捂緊了自己的腦袋,明明心中早就信了,嘴上還是顫聲說著:“哥哥在戰場上為他立下那麼多功勞,他不會這麼對我的,他不會的,他不會的……”
蘇禾淡淡道:“功高震主,正因如此,他才這般對你,你自己心裡不清楚麼?”
“呼啦!”
桌上湯碗被沈妃一把撥下去,打碎摔了一地,聲音驚動了守在外麵的侍女,推門而來被屋內景象嚇了一跳。
“娘娘!”
“出去!”沈妃喝道。
她披散著發,侍女看不清她的表情,膽戰心驚退了出去,把門關得嚴嚴實實。
沈妃喘著粗氣,無力跪坐在地上,烏發下全是淚痕。
邁過瓷碗碎片,蘇禾邊走邊淡淡道:“將軍讓你收養我,這個身份卑微且被皇帝厭棄,天生八字不詳注定無法繼承大寶的皇女,便是為了向皇帝暗示他對權力沒有異心。我若活著,你與趙將軍都不會有事;我若死,你猜猜誰最開心?”
沈妃抬起頭,淚眼朦朧怔怔望著走近的小孩。
仔細想來,她對蘇禾的迫害,未嘗沒有楚王暗中操縱的結果,他需要一個借口,一個理由。
把軍權攬在手中的借口,把夾竹桃換成鶴頂紅的理由。
蘇禾在她耳畔輕聲道:
“夾竹桃混在鳳仙花裡雖有誤導,但對熟知藥理的太醫來說卻不難分辨。”
“你能讓太醫院把給我開的藥料變成藥渣,卻不想想若無默許,僅憑你之一言他們哪敢繞過皇上聽你吩咐?”
蘇禾聲音很低,小孩特有的音色讓她話語顯得柔軟,如魔咒般縈繞在沈妃耳邊。
“猜猜看吧,娘娘,你身邊的侍女有幾個是皇上的人?給你送餐的女官,替你傳遞書信跑腿的太監,還有打我的那幾個,你猜猜,他們都聽誰的?”
“你每天喝的湯,你說了什麼話,你做了什麼,你猜猜,他知不知道?”
恐懼。
沈妃此刻心裡隻有恐懼。
她身子因恐懼而又開始顫抖,日常種種在她腦海如走馬燈般閃過,越想越可疑,每個人都很可疑,每個人都不值得相信。
蘇禾細心地,一點點擦去她臉上的淚痕,柔聲道:“你隻有我了。”
偌大的皇宮,沒有人可以相信,不管你的情人,還是你的家族,你能相信的隻有這個曾被你打得半死的孩子。
那童稚的嗓音說出最殘忍的真相,不斷改變著她的認知。
她抬起頭,目光怔怔,沙啞道:“我隻有你了……”
沈妃伸出手,這一次不再懷有殺意,而是緩慢地,沉重地將麵前這個她曾經厭惡現在也厭惡的孩子抱入懷中。
她們的身家性命綁在一起,蘇禾若死,她和兄長則必死無疑;而她和兄長若倒台,蘇禾也不會好過到哪兒去。
她沒得選。
從一開始,她們就都沒得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