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如果(1 / 2)

岑聆秋說要帶她離開,但這幾天的天氣實在很糟糕,幾乎沒有停歇的暴雨,因為地勢較高,偶爾還有濃深的雲霧。

因為差劣的天氣,半山坡還出現了泥石流,雖然不嚴重,但是為了保險起見,岑聆秋還是決定等雨勢穩定了再說。

這幾天喻明皎幾乎就沒出過房間門,岑聆秋會把飯菜端到她的房間,而後便會離開,等到差不多了就進房間把飯菜端下樓。

喻明皎一如既往地動食很少。

可能上岑聆秋上次的話讓她相信了一點,這幾天她倒是會好好吃飯,也沒有再作出什麼自毀瘋狂的舉動。

她終日隻是安安靜靜地待在自己房間裡畫畫。

岑聆秋有時會給她送一點下午茶進來,便能看見她沉默地坐在輪椅上畫畫。

她烏黑的長發如海藻一般鋪散在瘦削的後背,側臉秀致清淡,完美昳麗的五官從始至終都浸染著一層厚重的陰鬱色彩,整個人幾乎沒有生息一樣麻木地畫著畫。

岑聆秋發現她畫了很多落日,海邊的落日。

這偌大的彆墅太乏味,她內心無聊,便隨口問了一句“你是喜歡落日嗎?”

喻明皎沉默,一言不發。

有時候岑聆秋覺得喻明皎這個人活的真的很沒有氣息,她不說話,食物也吃的很少,很少笑,連肢體動作也很少。

遠遠看去,就好像一個內芯卡死了的洋娃娃。

她問係統喻明皎的自毀度數,係統說還在百分之八十到九十之間,依舊是一個高危險的係數區域。

岑聆秋隻當她是因為討厭這個莊園,所以精神頹敗。

喻明皎性子孤僻陰暗,而岑聆秋也是個內斂漠然的人,兩個人都不是特彆愛熱鬨的人,所以這幾天裡兩個人基本沒怎麼說話。

倒像是兩個陌生人居住在了這個潮濕的莊園裡。

今天雨終於小了許多,霧也散去了。

天光都亮了起來。

喻明皎今天也在畫畫。

自那天林秋說雨停要帶她離開之後,後麵她基本上都很少來這個房間,她對自己的折磨似乎停止了,也沒有了囂張跋扈的質問語氣。

她雖然不知道林秋發什麼瘋,但這幾天是她來到這個莊園過的最安靜的一段日子。

喻明皎其實不怎麼相信岑聆秋真的會帶她離開這裡,她一點也不相信這個女人的話,她隻是在等岑聆秋什麼時候露出真麵目。

倘若這個女人真的隻是裝模作樣地承諾,喻明皎便會拉著她一起去死。

左右她一無所有,便什麼也不會顧忌。

她現在就像在和岑聆秋玩一個遊戲,隻要等遊戲結束那天,一切也都會停止。

隻要想起那個畫麵,想起林秋痛苦惶恐的模樣,喻明皎便覺得十分期待。

她正畫著畫,畫到一半藍色顏料沒了。

顏料盒在旁邊的牆櫃上,喻明皎挪動輪椅往牆櫃方向移動,她向上看了一眼,記起來她的顏料盒被林秋故意放在三層上,她夠不到的位置。

喻明皎冷冷地看著三層露出來的顏料盒一角,她知道這是林秋羞辱她的方式。

這個高度隻要人站起來就能夠到,但她站不起來。

她很難站起來。

喻明皎像是要和自己的雙腿較勁似的,她攥著輪椅手,想要站起來。

她的腿十七歲那年被繼母推下樓之後就廢了,她曾經有想過想站起來,但是每次隻是站了不到一秒,就摔在了地上。

一次又一次,她不知道試了多少次,最後徹底死心。

或許是這段時間精神被折磨壓抑的太瘋了,她又不知死活地想站起來。

結果還是一樣的。

她的上半身才剛離開輪椅,手剛伸到一點三層的顏料盒邊邊,下一秒整個人就如同失去了知覺一樣迅速跌了回去

她的手一掃,顏料盒便刷落了下來,喻明皎下意識地想躲,便快速地挪動輪椅,因為這一切來的太快,她的動作慌亂,輪椅竟然嗖地一下撞到了後麵的書桌,她又沒坐穩,慣性之下,身體往前一傾,整個人摔在了地上。

顏料盒蓋子被摔開了,紛紛雜雜的色彩有一部分掉落在了地上,喻明皎就摔在了顏料盒上麵。

頓時之間,她蒼白細瘦的手腕都是染料。

她今天穿了一件白色針織襯衫搭了一件短裙,一瞬間,白色襯衫與腿都是各種斑斕的顏色,就連頭發與臉頰也沾染了一些。

喻明皎雖然是美術專業,每次畫畫自然無法乾淨,但她有潔癖,她無法忍受自己身上沾染著顏料。

那種感覺粘稠潮濕,令她十分不舒服。

於是她想爬到輪椅上,然後去浴室去洗個澡。

但是她連這點簡單的事都做不了,她的腰剛剛撞到了桌角,現在一動就疼,她連爬都爬不起來。

她跌落在稠黏的顏料裡,身上是猶如蝸牛爬過一般的不適感,她自己都覺得現在這樣太狼狽了,實在太醜了。

明明隻是一件小的不能再小的事,她都做不到,就連爬到浴室裡這種動作她現在也很難做。

她就隻能像個死人一樣,什麼也做不了。

喻明皎真的——

厭惡極了這樣的自己。

她厭惡自己的殘廢,厭惡不過是旁人眼中的一點小事就能輕而易舉地摧毀自己的絕望。

她厭惡一切。

她真的想像個正常人一樣。

可為什麼隻有她得到了一副殘缺不全的身體,為什麼隻有她什麼都糟糕無比。

為什麼。

她死死地咬著唇,眼眶一片紅,透著一點濕潤。

好痛苦。

身上好惡心。

這時,門突然被打開,岑聆秋走了進來,“剛剛什麼動靜——”

她看見喻明皎躺到地上,身上儘是各種顏料,岑聆秋大步上前,想扶她起來。

喻明皎沒有推開她,她不得不承認,因為她太廢物,現在隻能依靠林秋。

濃重的自厭與羞恥包裹住了喻明皎。

岑聆秋沒有問她為什麼會摔在地上,她隻是臉色平靜疏離地扶她起來,又拿濕巾擦了擦她皮膚上的色顏料,又去擦她的頭發。

喻明皎安靜如死,一動也不動。

兩個人之間竟然有一種詭異荒謬的和諧。

隻是和諧的背後依舊是一片冰山。

“不好擦乾淨。”岑聆秋開口,“去洗個澡嗎。”

喻明皎緩慢地點了點頭。

岑聆秋放好洗澡水,將她抱進浴缸裡,問“你可以自己洗澡的吧?”

喻明皎沉默點頭。

岑聆秋習慣了她的冷漠,也沒在意,“那你慢慢洗,有什麼事叫我。”

她不太喜歡伺候人洗澡,得到喻明皎的回答之後便出去了。

岑聆秋把亂糟糟的地麵收拾了一下,女主畢竟是個殘疾人,洗澡對她來說肯定有一點困難,她便坐在房間裡等女主洗好。

這麼一等,就等了好久,眼看半個多小時都過去了,喻明皎還沒洗好,岑聆秋走到浴室門口,叫了她一聲,沒人應,裡麵也沒什麼聲音。

岑聆秋怕她又發瘋,連忙打開了浴室門。

喻明皎涼薄地看了她一眼,就收回了視線,整個人浸沒在浴缸裡,沒表情沒動作。

岑聆秋鬆了口氣。

“洗好了怎麼不叫我。” 岑聆秋走過去,摸了摸水溫,已經不怎麼熱了。

“水都不熱了,怎麼不換?”

“……”

喻明皎不想和她說話,一看到林秋,她就會想到自己必須依靠她的狼狽模樣,而她此刻的狼狽不堪全都是源於林秋的惡劣。

岑聆秋歎了口氣,無法理解年輕人的想法,她想幫喻明皎擦身體,她卻仿佛羞恥似的,躲著不讓她碰。

“害羞什麼。”岑聆秋說,“我們都是女人,不需要害怕,上次也是我幫你換的衣服,該看的都已經看完了。”

說實話,女主的身體過於清瘦,身上都是排骨,身體又是不見天日的蒼白,其實不怎麼好看,太瘦了。

不過這話她沒和喻明皎說。

喻明皎還是躲著,濕漉漉的長發蓋住了肩膀與胸口,側著身子死活不看岑聆秋。

聽到岑聆秋的話,睫毛顫了一下。

她一直以為那天是女傭幫她換的衣服,竟然是她換的嗎?

這不像林秋會做的事。

岑聆秋見她沒聲,權當她默認了,她拿起乾毛巾,想去擦她的身體,喻明皎接過了毛巾,冷聲“我自己來,你出去。”

“……”

真折騰。

她出去了,等了幾分鐘,聽見裡麵安靜了下來,就知道她換好衣服了,她走進去,把她抱了出來。

喻明皎很輕,岑聆秋抱她不是問題。

喻明皎還是第一次被她抱起來,肌膚感受到女人身上的溫度,不免覺得排斥與惡心。

如果可以,她一點也不想和林秋這個女人有任何的接觸,但很多事情都由不得她,誰叫她行動不便,連決絕地恨一個人都做不到,因為她要依賴著這個女人。

岑聆秋把喻明皎放在床上。見她頭發濕漉漉的,一點也沒擦乾,用手指撚了撚她的頭發,“頭發沒擦嗎?怎麼這麼濕。”

喻明皎神情懨懨的,似乎累極了一樣。

“和你沒關係,你出去,我想睡覺。”

“就這麼睡了?”岑聆秋挑眉,“會很冷的,還會生病的哦。”

喻明皎不理解林秋這個大小姐怎麼突然轉變成嘮叨的貼心型的姐姐人設了,她到底撞壞了哪根筋。

她生不生病有那麼重要嗎?又沒有人在意,她巴不得自己生病死掉。

她想笑,但一點也笑不出來。

“出去。”

喻明皎已經夠覺得羞恥了,自己摔落在地卻又爬不起來的狼狽模樣被折磨自己的人看見,連洗澡也要依靠最厭惡的人。

她本來就是個可悲的,自尊感極強的人,而現實卻一次又一次的把她自卑的自尊感放在她最厭惡的人的腳下。

她除了在內心瘋狂的厭惡自己,其餘的什麼也做不到。

喻明皎平靜的外表下隱藏著巨大的絕望。

岑聆秋靜靜地看著她。

這短短幾日的相處,她能隱約察覺出女主是個不太愛惜自己的女孩子,她一直封閉著自己,極度排斥外人。

想想她也才二十歲。

是一個很美好的年紀。

她二十歲,還活在這個世界上,這本身已經很好了。

但喻明皎卻分分秒秒都像是在死去。

岑聆秋內心泛起了一點恍然的漣漪,第一次對自己的任務對象產生了一點奇異的心疼情緒。

這微弱的心疼感讓她忽視了喻明皎的話,這房間沒有吹風機,她便去了隔壁的房間。

喻明皎見她離開了,臉上沒有一點情緒。

岑聆秋走了,是意料之中的事,她怎麼可能真的會管自已的死活。

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人會在意她,即便是自己。

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喻明皎感覺呼吸很困難,房間太安靜了,濕漉漉的頭發往地板滴落水珠。

滴答滴答。

她保持著坐在床上的動作一動也不動,房間是死一般的安靜。

在這寂靜裡,房門被打開的聲音就顯得突兀起來。

喻明皎抬眼。

岑聆秋拿著吹風機走過來,“吹完頭發再睡吧。”

她插上電孔,平靜地說“就算你煩我也忍著點吧,我吹完就走,你乖一點。”

喻明皎看著她,似乎是沒反應過來她為什麼沒離開。

吹風機的嗡嗡聲響在安靜的房間裡,岑聆秋沉默地幫她吹頭發,喻明皎也沒像個刺蝟似的抗拒著她。

她低著腦袋,乖乖地讓她吹頭發。

岑聆秋的手指時不時地揉著自己的頭發,指腹按摩著頭皮,靠的近了,喻明皎還能聞到她身上的氣味。

像是很淡的櫻花香。

她記得林秋以前身上都是濃重的香水味。

這是第一次有人為喻明皎吹頭發。

很奇怪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