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來程大人有高見了?”冷千山似笑非笑,“依程大人之見,國家怎樣才能富強安康呢?”
程亦風不理他挑釁,自取過一支筆,蘸了墨,於紙上寫下“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九個字——他的書法以行書見長,但這時刻意用正楷,寫得十分規矩。“諸位都是讀聖賢書的人,哪位來同程某解釋一下夫子的這句話?”
生員們麵麵相覷,有人道:“夫子說,要專心致至於根本,基礎確立,大道才得顯現。”
程亦風點了點頭:“夫子所謂‘根本’又如何?”
生員們讀熟了四書五經,當然理會得孔孟之道,他們曉得程亦風探花出身,學識非凡,都想要給出個最精辟的答案好讓他嘉許,於是思索了片刻,七嘴八舌回答得五花八門。有的說,是“修身”,於是講“溫、良、恭、儉、讓”;有的說“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與”,故爾“孝”大道之本;又有的說,治學為重,“朝聞道,夕死可矣”;還有的說,出仕為官“事君以忠”;另有幾個,乾脆把“六德”“六行”“六藝”都搬了出來——足見是下過苦工夫的,倒背如流。
程亦風微笑著聽他們各抒己見,仿佛自己當年在學堂裡的模樣。無論世界如何的變換,孔聖人所說的根本卻並不改變,人所理解的“根本”不同,乃是因為歲月的瑣事使人忘記根本了。
他不聲不響,寫下了一個大大的“仁”字。生員們看到,才都安靜下來。
那個字寫得筆畫飽滿,四平八穩,假若真的以此治理天下,則天下也該如此。他擱下了筆,仿佛欣賞著這個字似的,淡淡說道:“我楚太祖立國,以仁治世。楚之前有晉,晉之前有梁,其立國也,皆以聖人之道,禮、義、廉、恥、仁、愛、忠、孝。吾未有聽說以‘兵’治天下的,爾等若要看兵家之道的極盛,就看十六國之亂,遠交近伐,聯橫合縱,爾虞我詐。但十六國可有一國傳過百年的?吾或有見以‘法’治天下的,就是那十六國之前的嬴國,重‘勢’,重‘術’,重‘法’,初看來,全國井井有條,不過才傳二世,舉國百姓道路以目,不久天下英雄就揭竿而起。吾亦有見以黃老之術治國的……”他本想舉宋國滅亡的例子,但一想到元酆帝被胡道士蠱惑,正談“清靜無為”,就把話咽回去了,改口道:“昏君暴君各有各的不是,短命王朝各有各衰敗的理由,但,凡觀盛世,無有不尊儒術,但見明君,無有不為政以德。如今樾人對我虎視眈眈,我朝的確需要操練兵隊保衛家園,然而,依諸位之見,楚樾之戰還要進行多少年呢?三年、五年,還是三十年、五十年,終有結束的一日吧?到那時,還需兵書戰策麼?兵者,亂世不得已而為之。我輩讀書之人,不該想著如何在亂世稱雄,而應該想著怎樣讓亂世縮到最短,怎樣將亂世變了治世,怎樣將治世延得最長……這些道理可不在兵書上。”
眾生員們聽了,都沉默不語。臧天任知道朋友的話說中了要害,十分欣慰,道:“程大人所竭儘全力要做的,便是牽製樾寇、壓製樾寇,甚至消滅樾寇,先保了社稷的安危,再求富強之道。你們當中有精通兵法誌願幫著程大人替朝廷‘攘外’的,應該好好備考,在秋闈一顯身手,到程大人身邊協助。但我國當前的形勢,並非隻有樾寇壓境一個威脅——我不怕同你們實說——京城有奸臣當道,地方有貪官汙吏,中央的銀子入不敷出,各地的百姓食不果腹,長此以往,前方的軍隊要如何抗擊樾人?若是國家起了內亂,恐怕樾人不費一兵一卒,到時也能將涼城拿下吧?所以‘安內’也是迫在眉睫啊!”
生員看相互看看:所謂安內,匡正時弊,整頓吏製,充實國庫,嚴肅法紀,這果然不是兵法所能教的。也許他們單憑一時的熱誠,的確做錯了?
正在動搖的時候,忽然聽冷千山拊掌冷笑:“說得好,程大人的比方也打得妙——光有筆不能寫字,光選拔懂得兵書戰策的人才不能國富民強——請問程大人,光選拔滿口‘聖人言’隻精通八股製藝的官員,國家就能富強了嗎?光有硯台或者光有紙,就能寫字了嗎?”
“這……”程亦風說了那麼一大通,竟沒有想到這一條。不由愣在當場。
“冷將軍!”終於聽到了公孫天成的聲音,“老朽雖然駑鈍,不過方才聽到程大人的一席話,雖然說是‘獨尊儒術’,但是並沒有說‘獨尊八股’啊!況且,儒術並非從來就有,自孔聖人之後,儒術也非一成不變。就算是孔聖人自己,也講求文武兼備,不可偏廢一方吧?古孔聖人為魯國攝相事,不也說過‘有文事必有武備,有武事必有文備’麼?”
“先生講的極是。”程亦風一經公孫天成提醒,立刻就開了竅,“吳子曰‘內修文德,外治武備’,說的也是這個道理。不過,如果把兵書作為童生開蒙必修,又讓戰策成為儒生為官必備,這就本末倒置,動搖根本了。雖然‘忘戰必危’然而‘好戰必亡’啊。”
冷千山不是科舉出身,雖然讀過四書五經,但是並不怎麼熟悉,所以不曉得《司馬法•仁本》明明說的是“國雖大,好戰必亡;天下雖安,忘戰必危”,是叫人不可忘戰的,程亦風偏偏要倒過來說,就把意思完全顛倒了。那些生員們雖然曉得這句話,但是他們崇拜程亦風,也不覺得他如此“活用”有何問題。
“程大人說的果然是至理!”生員們道,“但既然聖人也說要文武兼修,那我等在義學中既讀詩書又學兵法,也不算是有失體統吧?”
“那當然也的確不算。”程亦風道,“世上有人愛詩,有人愛畫,有人嗜酒,有人好色,這些人集結成社交換心得,且未聽朝廷要取締他們,為什麼有人喜愛紙上談兵就不行呢?你們隻消記住,不要光拿了筆,將紙墨都丟在一邊,那就成了。”
生員們談兵論戰乃是為了救國,卻被程亦風一溜嘴說成好像茶餘飯後的玩樂一樣,未免心裡都有些不高興。幸虧公孫天成道:“曆朝曆代都是重文輕武,不讓民間研習兵書,不讓百姓操練武術,無非是怕萬一奸人利用,招集百姓造反,到時朝廷無從鎮壓而已。但是子曰:不教而殺謂之虐,又雲:以不教民戰,是謂棄之。亞聖也說:不教民而用之,謂之殃民。殃民者,不容於堯舜之世——諸位結社教習兵法,不僅不算有失體統,還是為安邦定國做了一大貢獻呢!”
臧天任聽他這樣說,豈不是給自己幫倒忙?急得直向程亦風使眼色。好在公孫天成話鋒又一轉:“諸位都熱心勤奮,一邊備考,一邊談兵,一邊學武。隻是依老朽的淺見,講習兵法,沒有比兵部中專門整理兵書的人講得更好了,而教練武藝,恐怕普通兵營裡的教頭也比諸位高明。諸位廢寢忘食,能夠讓多少人真正學會用兵之道或搏擊之術的呢?但如果諸位全力備考,一舉高中,能夠成為兵部的官員,就可以將你們的打算變為新法,通過各地的兵站付諸實施,這效率豈不比今日要高出百倍?”
生員們瞪大了眼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公孫天成說的這樣淺顯,又這樣實際——可不就是這樣的道理麼?
“所以依老朽看,”公孫天成趁熱打鐵,“諸位不如暫時順了禮部的意思,暫時不要再研究兵法和操練武功,先把秋闈考過了再說——如果一時意氣,當真被革去功名,豈不是更加報國無門了?”
有道理!生員們都點頭。臧天任也便鬆了一口氣,展開文書,讓眾人簽字畫押,表示以後不違此令,否則革去功名,與人無尤。
而偏偏這時候,冷千山又冷笑著開了口:“公孫先生和程大人說的都很好聽,好像有了一官半職就一定‘報國有門’似的——請問你們二位,這次程大人在大青河用兵如神,打了勝仗,為什麼既不見你繼續領兵北伐,也不見你和樾人談判?聽說朝中主和派的那些文官唆使皇上發出‘不戰不和’的聖旨,硬將你從前線招了回來,可有這回事麼?”
程亦風一愕,生員裡已經炸開了鍋::“程大人,果真如此?為什麼會不戰不和?剛才臧大人說朝廷裡奸臣當道——就是這些奸臣嗎?為什麼沒有人討伐這些奸臣?”
程亦風急得直想跺腳:自己是絕不能把胡喆的事告訴這些衝動年輕人的,但是難道任由他這樣汙蔑所謂主和派的文官?
“朝廷裡當然有奸臣啦!”驀地人群裡一個聲音道,“而且奸臣的臉上常常還寫著‘奸臣’兩個字呢!”
這個聲音似乎在哪裡聽過!程亦風尋找那說話之人。生員們也都超發聲的地方搜尋,不過並沒有找到說話者。卻聽冷千山“啊呀”一聲叫,大家回頭來看他,隻見他兩頰上被寫了字,正式“奸臣”。眾人都驚訝,也有的忍不住笑了起來。
冷千山伸手摸了摸,全是墨跡,氣憤地大喝:“是誰?誰敢戲弄本將軍?”
“冷將軍真是貴人多忘,這麼快就不認識我了麼?”那聲音充滿戲謔,見一條人影從天而降——正式殺鹿幫的四當家大嘴四。他手裡還拿著毛筆,絲毫也不介意承認冷千山臉上的字是出自他的手筆。
“你——你這強盜怎麼來到了這裡?”冷千山又驚又怒,“快——快去報官,這人是個土匪!”
大嘴四嘿嘿一笑:“放下屠刀還可以立地成佛呢!怎見得我就一輩子是做土匪的?就算做土匪也沒有什麼不好,我們殺鹿幫的弟兄在遠平城跟樾寇周旋的時候,你在哪裡呢?”
冷千山自然從兵部接到的戰報裡讀過殺鹿幫在遠平的功績,但生員們卻不曉得。他們本來就對大青河戰役的細節十分好奇,不由都望向了程亦風,希望他能說個明白。
程亦風驟然間道大嘴四出現也是驚訝萬分:“四當家,你……你怎麼來了?”
“不僅老四來了,我們都來了呢!”這是管不著的聲音,他撥開人群,又見到了猴老三和辣仙姑。
程亦風真是又驚又喜,朝他們後麵看看,卻不見邱震霆。辣仙姑笑道:“程大人不必找了,大哥也一起回來了,不過這會兒有大麻煩纏身,來不了呢!”當下就向程亦風解釋:原來司馬非雖然要按照聖旨就地駐守,崔抱月的民兵卻要返回家鄉。崔抱月在石坪受了點兒輕傷,她性格逞強,以為這點小傷沒什麼大不了,所以沒有好好醫治,不料愈拖愈嚴重了起來,連下床也困難。民兵們歸鄉心切,卻束手無策。司馬非見殺鹿幫眾人無所事事,就拜托他們護送崔抱月和民兵們返回京城。邱震霆考慮,山寨經遠平一役死傷過半,大戰方休也沒有“買賣”做,更有管不著長久不偷東西,手癢得緊,想到京城來撈一筆,於是眾人答應了司馬非的請求,全山寨出動到京城的花花世界來見識一番——本來以為這是一份優差,遊山玩水好吃好喝,豈料崔抱月脾氣火爆又愛逞能,一路上沒少給邱震霆找麻煩。一直到進了涼城,崔抱月也不肯乖乖地回家去,非要先到兵部去打聽一下有沒有北伐的計劃。邱震霆想著送佛送到西,便陪了她一起去了。“我們兄弟幾人就來找大人和公孫先生。”辣仙姑道,“從大人的家門口一直跟到這裡——嘿嘿,沒想到冷將軍也在呢。將軍幾時有興致再到我們山寨來做客?”
冷千山跟他們是冤家路窄,氣哼哼道:“程亦風,你身為朝廷命官,卻結交山野匪類。我懶得跟你們計較!請!”說時,一甩袖子,轉身欲走。
“冷將軍且慢!”管不著笑嘻嘻地攔住,手在冷千山麵前一晃,錢袋、玉佩、鼻煙壺等一大堆冷千山的隨身之物都從在指間掛了下來。冷千山勃然大怒,撲上來欲搶,管不著伸手靈活,左一避,右一閃,叫他連衣服也沾不著一片。“各位——”管不著還有閒工夫和中生員們搭腔,“你們可一定要好好聽程大人的話,好好讀書,高中之後入朝當官,選拔一些有真才實學的人。遇到那種文不能文、武不能武德,趁早打發他回家,省得浪費俸祿!”
生員們跟冷千山並沒有過節,見他被人如此戲弄,雖然滑稽,卻更多的覺得奇怪。
管不著被逼到了一張書桌前,沒有退路了。冷千山怒喝一聲,超他撲了過去。豈料管不著手一揮,將一眾物件全部拋給了大嘴四。而大嘴四就一件一件地端詳,一件一件地拿來打趣冷千山:“啊呀,冷將軍你出門錢袋裡隻有這麼一點兒錢麼?莫非你吃喝嫖賭都是不花錢的?嗯,你亂征糧食的本領很高,在茶樓酒家敲詐勒索的手段肯定也差不到哪裡去——啊呀,這個鼻煙壺好精致,不知從哪裡得來的?這個玉佩也不錯呢,還有脂粉香——冷將軍,老實交代,這是哪一家妓院那一位小娘子送你的?”
這句玩笑可正是戳在痛處了——朝廷裡的人都知道,冷千山當年是因為娶了故平寇大將軍耿近仁的妹妹才開始飛黃騰達的。冷夫人凶悍霸道,決不允許丈夫納妾,連通房的丫鬟也無一個。十年前冷千山率兵平定西南苗匪叛亂,那土司投降時把自己的女兒獻上做為求和之禮,冷千山想著人在西南邊陲,山高皇帝遠,夫人應該不會知道。未料,冷夫人早把眼線安排在丈夫身邊,一聽到這風流韻事,立刻醋意大發,到哥哥麵前告狀。耿近仁當時駐紮在西南前線不遠,是冷千山的後援,得到妹妹的書信後,即發兵進攻土司,將這支已經解了甲了隊伍殺了個片甲不留,土司全家自然都掉了腦袋。估計他至死也沒想通自己為什麼“賠了夫人又折兵”。冷千山貪了一夕風流,也沒吃著好果子,回京後被夫人罰頂了幾晚的油燈。滿朝上下,都竊竊傳為笑談。
如今耿近仁已死在了落雁穀,可冷千山依然畏妻如虎。有人背後玩笑說,大概他怕老婆怕慣了,不曉得夫綱振興的日子要怎麼過。眼下大嘴四固然是無心開了個玩笑,但正好講到了冷千山的忌諱。程亦風看如此下去要無法收場了,趕緊來做和事佬:“四當家,冷將軍還有公務在身,如果耽誤了,豈不麻煩?快快把他的東西還給他吧!”
“好吧,我給程大人麵子。”大嘴四一甩手,錢袋、玉佩等物嗖嗖地直朝冷千山打了過去。那錢袋倒還好,玉佩和鼻煙壺如果接不住豈不是要粉身碎骨?冷千山不得不用袍子來兜,動作狼狽萬狀。管不著和大嘴四都哈哈大笑,而程亦風卻暗地叫苦:此一來,自己和冷千山的矛盾就更深了!
冷千山氣急敗壞地走出了義學去。生員們回過神來,又要將“不戰不和”的緣故打破沙鍋問到底。程亦風支支吾吾,既不能實說,也想不出謊話來,使眼色向臧天任、公孫天成以及殺鹿幫的人求助,卻沒有一個幫得上忙。正著急,忽然聽到了符雅的聲音:“程大人是在裡麵麼?”
他簡直像見了救星:“符小姐?”
楚國禮教甚言,女子走進學堂是絕少有的——辣仙姑這種江湖兒女,不在禮教約束之列,而這個被程亦風稱為“小姐”的人竟然拋頭露麵又走到全是大男人的義學裡來了,生員們饒是滿口改革,也覺得萬分奇怪,全向門口望了過去。就見符雅荊釵素衣走了進來,全身唯一鮮豔的顏色就是手中豔紅的油紙傘。
“程大人有病在身,怎麼不在家裡好好休息?”符雅道,“便是大人想出來散心也沒關係,但太子殿下派符雅來探望大人,這可不跑斷了符雅的腿?”
程亦風連忙道歉:“讓小姐受累了。因為臧兄有見翰林院的差事要辦,程某來幫他。沒想到太子殿下再次差小姐來探望程某,實在……”
“那麼大人的事情辦完了嗎?”符雅打斷。
生員們都已經簽字畫押,自然是辦完了。程亦風即點了點頭。
“事情既然辦完了,卻還在這裡耽擱什麼?”符雅道,“太子殿下之前交代過符雅,倘若大人身體好了,就請到宮裡去,他有重要的事情要跟大人商量呢!”
“果真?”程亦風樂得找到機會脫身趕緊和義學裡的生員們道彆:“今日程某得以結識諸位學弟實乃三生有幸。希望他日諸位高中之後,程某還能與諸位共事。”
生員們一來聽說他有病,而來聽到太子要召見他,自然不好再留,恭恭敬敬地讓出一條路來,又都躬身向他告彆。程亦風也就連聲說“後會有期”,逃一般地出了門來。
殺鹿幫的四位當家都也跟著。“諸位要上哪裡去?”程亦風問道,“如果京城中還沒有找到落腳之處,程某家中倒是還有許多空閒的房間,不過卻沒有仆人侍奉諸位。”
“程大人不必擔心我們。”猴老三道,“我們都是粗人,哪裡不能將就?已經約好了跟大哥在六合居碰麵——聽說那裡是京城數一數二的酒家,好歹也要去見識一下。”
“本來程某也應該略儘地主之誼……”程亦風道,“不過……”
“不過太子殿下召見大人嘛!”大嘴四道,“咱們兄弟來到京城是遊山玩水的,大人還怕咱們不去叨擾?就怕改日大哥上門來找大人拚酒,大人要醉得三天三夜也爬不起來呢!”
程亦風一直覺得殺鹿幫在大青河戰役中死傷慘重自己要負很大的責任,所以一心想要做點什麼來補償。不如見了太子的時候替這些草莽英雄也求個一官半職?念頭才起,又立刻打消:如此朝廷,如此官場,何必要把這些自由自在的人牽扯進來?“邱大俠如果有雅興,程某定當舍命陪君子!”他道。
“大哥沒有雅興,”辣仙姑道,“不過酒癮卻是有的——我們不耽誤大人的正事了,過幾天酒桌上見吧!”一抱拳,和其他三位一起跟程亦風道彆而去。
臧天任也要回翰林院複命,程亦風和公孫天成本欲跟他的車子一起進宮見竣熙,符雅卻在一邊嘻嘻笑道:“程大人還真的以為太子殿下召見你麼?如果符雅是太子派去探望大人的,大人卻因為急事出了門,指望你府上的那些老門子和小童仆,能夠把符雅指到這裡來麼?”
程亦風一愣:可不!自己出門的時候什麼也沒交代——其實那會兒連他自己也不知道風雷社義學的所在。“那符小姐是……”
符雅手中拎著一個小小的包袱:“我本來是隨便出來走走,誰知到了這裡就看到圍了一大群人。隻不過好奇看看熱鬨,結果就見到程大人火急火燎地從車上跳下來。不知是不是公孫先生暗地裡傳了些法術給我,我掐指一算就曉得程大人今天要有麻煩——既然給大人解圍會有好處拿,符雅當然就要一試身手啦——”
“多謝……”
程亦風還沒作下揖去,符雅已經製止了:“大人彆以為光謝我一句就完事。好在太子殿下還沒有正式恢複監國,否則我撒的這個謊可不就是假傳聖旨麼?”
“那小姐要程某如何報答?”程亦風知道她灑脫,也願意與她玩笑。
符雅道:“這個嘛,一時半會兒我也沒想出來。大人還是先雇車回府吧,如果大人再繼續留在此處,惹上更多的麻煩,符雅可就財源滾滾了。”
知道她其實是關心自己的身體,程亦風不能辜負人家的好意,就笑著拱了拱手。臧天任道:“何必雇車,我就先把老弟和公孫先生送回去,再回翰林院不遲——符小姐需要雇轎子麼?”
符雅搖了搖頭,向三人都道了萬福,就自己撐著傘離去了。一點豔紅飄在仿佛被雨水洗得褪了色的世界裡,格外奪目,直到她人走過了忘憂川的石橋去,還能清楚地看到——好像春日最後一朵桃花,即使淫雨霏霏也要綻放出自己的色彩——因為她開放,並不是為了凋謝。
詩句就自然而然地溜到嘴邊:“輕傘猶似春花裁,隔水佳人雨中來……”
“老弟!”臧天任笑著拉他上車,“分明是‘佳人雨中去’,怎麼說是‘雨中來’呢?你如果想人家來的,愚兄可以讓拙荊幫你去說媒。”
程亦風不過是一時起了詩性,豈料臧天任就想歪了,他趕緊澄清:“臧兄千萬莫要拿人家符小姐的名節開玩笑。你還不知道我?彆的本事麼有,就會寫些風花雪月的歪詩。為了要押韻,自然隻能用‘來’字。”
“得啦!”臧天任笑道,“你已經多久沒寫過這些風花雪月的詩了?今天對著符小姐的背影,一首佳作就順口而出。你不要不承認了!”
再說下去隻會越描越黑,程亦風索性住口,上了車,從簾縫裡欣賞雨中涼城。不過在車子轆轆行駛的時候,細雨就漸漸止住了。到得程亦風的家門口,烏雲消散,淡麗的春陽在青空中溫和地照耀,仿佛要把人心中的憂慮也拂去一般。
便忍不住露出微笑:即使有胡喆和冷千山存在,春光依舊如此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