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一言,把諸人的話頭都引了上來,個個回憶起翼水一戰。當時玉旒雲在翼水上一共渡過五個來回,每一次回來的人數隻有去時的一半,到第五次時,十五萬軍隊便神不知鬼不覺地都搬到了敵人的背後。鼓聲一響,樾軍衝鋒,鄭軍則一潰千裡。今日在座的人中,有第一次橫渡就埋伏敵後的,也有來回五次的,大家各有各的經曆,各有各的見聞,談起來都是心潮澎湃。然而說了一會兒,又覺得窩火不已。
眾人都有幾分醉意了,口沒遮攔,大罵呂異和範柏不是東西,打仗沒有本事,隻曉得疾賢妒能,拉幫結派;尤其這範柏是個無賴,一上任就把本地的大姑娘小媳婦兒統統選到自己的身邊,簡直像是做了土皇帝;軍營附近的老百姓能跑的都跑了,有幾個上門求情想救回妻女的,都被他打得非死即傷。
如此越說越激氣,邵聰拍桌子道:“我們這裡是兵營,又不是他呂家、範家的家宅,搞得這麼烏煙瘴氣的——我的舊部下全都唉聲歎氣,要不是為了保衛邊疆,他們說寧可做了逃兵,也好過跟著姓範的,眼巴巴看他做傷天害理的事。”
玉旒雲隻是由著他們罵,並不出聲,等大家都罵累了、氣得說不出話來時,她才靜靜地道:“既然此人這般可惡,為什麼你們不想法子去兵部參他一本?”
“我們參他?”鄧川道,“他是總兵,我們什麼都不是,哪有小卒參總兵的?就算我們寫個聯名折子,也不知道能不能送到萬歲爺的手上。許多弟兄雖然看不慣範柏的所為,但是還留在軍中,為的就是有銀錢可以寄回家去。我們萬一參不倒範柏,這廝報複起來,這些兄弟可就要倒黴啦。”
玉旒雲道:“也是一慮。諸位要是覺得玉某人說話還有點分量的,玉某人來替你們參他一本,如何?”
眾人先是一愣,既而大喜:“如果玉將軍肯出麵,這老小子就活到頭了。”
玉旒雲道:“那好。你們把詳細的情形再好好兒跟我說一遍,他做的每一件惡事都不要漏掉,我即刻就寫。我牽頭,你們願意署名就署上,不願意的也無所謂。此事由我一力承擔,總算我離開軍職後再為將士們做點事。”
眾人都情緒高漲,紛紛道:“誰怕事誰不是漢子!玉將軍牽頭,我們都跟著簽名!”
玉旒雲便向石夢泉使了個眼色,後者立刻取了文房四寶來。鄧川等人一邊各自回憶,一邊相互補充,玉旒雲就筆走龍蛇飛速記錄。約莫一頓飯的光景,終於把範柏所做的惡事都寫了下來。玉旒雲又潤色謄抄,末了署上自己的名字,而鄧川等人也都跟著簽名。
“這折子遞到萬歲爺的手裡,”玉旒雲道,“待我再寫一封信給他,算是私下裡再把事情說一回,不愁範柏不垮台。”
鄧川等人覺得她簡直是仗義無比,頗有俠士之風,都道:“玉將軍肯替將士們和百姓做主,這恩德我們絕對不能忘。您將來有什麼需要的,我們萬死不辭。”
玉旒雲道:“快彆這樣說。大家一同出生入死過,分什麼彼此?這折子和信事關重大,得確保穩妥地送回京城才行,大家可有什麼想法?”
一人道:“這個大可包在我身上——我弟弟也被姓範的整治了,原本是武術教習,現在分派去管軍報遞送。我就叫他八百裡加急親自遞進京城,包準穩妥。那姓範的隻顧著風流快活,從來也不管軍報,少了個人他不會發覺。”
玉旒雲喜道:“那可正好。不過八百裡遞送折子和信件給皇上,未免使人生疑。待我再寫一封信給皇後娘娘,煩她幫忙轉交一切。令弟幫我八百裡加急送信給皇後,外人見到了,隻會罵我玉旒雲以權謀私而已。”
如此縝密,眾人皆佩服萬分,無有不點頭讚成。
玉旒雲就道:“事不宜遲,我今晚就把信寫好,明天一早送出。”
眾將士知道能懲惡鋤奸,興致大好,又談了許久才各自散去。
次日一早,玉旒雲的書信就八百裡加急往西京遞了。除了參劾範柏之外,她給慶瀾帝的信中當然還有其他更重要的內容——正如早先和石夢泉所商議的,他們要奪回兵權來。不過她的信寫得很隱晦,隻說自己打獵遊玩到了鄭樾邊境,聽聞鄭人蠢蠢欲動,將要攻打樾軍,恐怕邊境駐軍兵力不足,要慶瀾帝即刻曉諭瑞津駐軍,前來支援。兵貴神速,她寫道,請陛下立刻決策,送信士兵就地立等調兵秘旨。
整一封信中她沒有提到自己想做此次行動的主帥,然而,慶瀾帝的秘旨由傳信士兵帶回,自然是交到她的手上,到時就名正言順地成了奉皇命掛帥。
算來信函往返加上慶瀾帝處理的時間,差不多要十天。於是船就在此地停靠不走。玉旒雲利用這時間接見了大批對範柏不滿的兵士,才三日,她來到此間的消息幾乎傳遍了整個軍營,唯獨範柏自己隻顧尋歡作樂,絲毫不知。士卒們對去年翼水一戰記憶猶新,爭相前來拜見玉旒雲。玉旒雲又聽了他們許多對範柏的抱怨,知道連操練也荒廢許久,就叫石夢泉親自督操,士兵聽聞,個個興奮不已,操練認真,勝過從前十倍。
張至美夫婦也跟著一起耽擱在營地。他二人雖然想早點兒去尋公孫天成搭救牟希來,但是寄人籬下仰人鼻息,他們看玉旒雲好像有軍務似的,也不好一味地催促人家動身。張夫人心裡焦急,隻得把怒氣都發在丈夫身上。張至美素來怕老婆,隻有好言安慰:“我看玉大人是個言出必行之人,她總會把我們送到楚國去的。現在著急白白傷了身子,夫人還是既來之,則安之。”
張夫人道:“好個‘既來之,則安之’,這裡除了一群武夫什麼也沒有,我怎麼‘安’哪!”
張至美道:“夫人莫急。那天聽到兵士們閒聊,說此地從前是個大商港,繁華無比。現在雖然被軍隊駐紮著荒廢了下來,但是舊日名勝應當還在。我可以陪夫人去遊玩一番——這時閒人都走光了,正好清靜。”
張夫人想了想,道:“也好,日日都在船上看那些武夫,看得我眼睛都疼了,咱們這就去吧。”
兩人因相攜出門,避開了眾人的注意,閒遊到了城中。看到碼頭市舶司的門樓他們才曉得此地原叫“富安”,這時哪兒還有半份“富安”之景?走到了城裡,不見店鋪開門,也不見飯館做生意,行人道路以目,都匆匆而過,他們就想打聽有什麼名勝也找不著個問路的人。張夫人本是出來散心,這時更加一肚子怨氣,罵丈夫道:“這裡既沒有吃的,又沒有玩的,風景也不好,你拉我來做什麼?我們還是回船上去吧!”
張至美自覺有錯,一聲不敢吭,但一抬頭,忽見街道儘頭一片開闊的湖光,上麵彩旗招展,又傳來鑼鼓之聲。他忙道:“夫人,那邊似乎有什麼熱鬨的事,我們看過了再回船上不遲。”
張夫人翻了翻眼睛:“好吧,反正都走到這裡了。”夫妻二人就朝湖邊走去。
到了跟前,才覺得這是到了“富安”了,隻見有兩艘畫舫,各載十數個美貌女子,人人手持樂器,正在演奏。而水中間又搭起一座台來,上麵亦有十來個身材曼妙的舞娘在翩翩起舞。岸上人席地而坐,圍著一個小小的水池。池中高低錯落,砌成迷宮一般,最神奇的是,湖水被引到池中就依迷宮的走勢而流淌,恰恰可經過每個賓客的麵前。仆人將菜肴從一邊放到水麵上,菜肴便自動在各位賓客間流轉,是為“流水席”。張氏夫婦在西瑤也算是出自高官之家,尚且未見過如此陣仗,這時不由傻了眼。
張至美不識人情世故,隻道是富安的名流公子在此聚集,心想:難怪飯館都關門,原來吃飯的人都到這裡來了。這流水席實在有趣之極啊!他便想上前看個究竟。
張夫人名門千金,架子很大,彆人不出聲邀請,她是決不肯到跟前的,省得被誤會是想占便宜,因此拉住丈夫,就是不讓他過去。張至美低聲央求了幾句,反而被她嗬斥:“你是什麼身份?什麼好東西沒有見識過?做出這副沒出息的模樣乾什麼?”
這句聲音稍微大了些,吸引了席上人的注意,便有一個青年站起身來,打量了二人一下,笑道:“兩位好是麵生,是遠到而來的朋友麼?不嫌棄的話,請過來喝一杯,嘗嘗小菜。”
張至美心花怒放。張夫人卻還要矜持,道:“多謝公子美意,不過我夫妻二人隻是路經此地,無意中撞到了公子的席上。素不相識,不便叨擾。就此彆過。”說著,使眼色叫張至美跟她離開。
那青年哈哈一笑,走上前來攔住了他們的道路:“四海之內皆兄弟也,既然撞上了就是有緣分,何必說這麼見外的話?在下姓範名柏,草字青陵,西京人氏,不知二位朋友從何二來?”
張至美見夫人麵上並無慍色,因壯著膽子接話:“青青陵上柏,磊磊澗中石。公子的名號實在古雅。小生不才,姓張名至美。我和夫人都是西瑤人氏,做生意來到北方,偶然撞到了此地。”
範柏笑道:“西瑤?西瑤好地方啊!聽說人傑地靈,可惜範某無緣一遊。二位請一定要給在下一個麵子,同飲一杯。請——”
張夫人這時候架子也拿夠了,就輕輕點了點頭,跟丈夫到範柏身邊落了座。範柏自然吩咐替他們添上杯碟,又將各樣菜肴一一介紹,殷勤無比。張氏落難,已經很久沒享受這種前呼後擁的待遇,一時真是開心無比,恍如身在夢中,不願醒來。
但是,才喝了幾杯酒,張夫人和覺得有人把手往自己腰上攬,大驚之下,回手就去打。不想,手也被人抓住了。她惱怒無比,卻聽範柏道:“嘻嘻,小娘子好厲害呀,竟然敢和本大人動手呢!不過沒關係,越是厲害,本大人越是喜歡。”
張至美見妻子被辱,跳將起來:“範公子,萍水相逢,你……你怎麼可以調戲我夫人?”
範柏道:“嘿,什麼萍水相逢?這裡是軍營重地,你們冒冒失失闖進來,本來應該治你們死罪。現在本大人看你老婆長得標誌,打算把她收在身邊,以抵消你的罪過。你還不快謝謝我?”
張至美道:“這……這怎麼使得!請範大人念我們人生地不熟,就饒過我們吧。”
範柏道:“到了本大人的地盤上,萬事都是本大人說了算。現在我讓你快滾,滾的慢了,休怪我不客氣!”
張至美雖然窩囊,但是怎能容人侮辱妻子,這時把心一橫,大吼一聲朝範柏撲了過去。範柏哈哈大笑:“病貓也想發威!”抬起一腳把張至美踹開一邊。旁邊席上所坐本來就是他一夥的親信軍官,自然一擁而上,拳腳交加。
張夫人見這陣勢,豈不是要叫丈夫命喪當場了,急得大叫:“你敢打他?你知道他是何人?”
範柏嘿嘿笑:“他是何人?莫非是西瑤皇帝?西瑤太子?哎喲,那你不是王妃麼?難怪這麼厲害。”說時,手已朝張夫人臉頰上捏去。
張夫人又驚又怒:“我夫君和我都是你們玉旒雲玉大人的座上貴賓,你們敢如此無禮,少時玉大人一定收拾你們!”
玉旒雲?範柏驚了驚,但怎麼也想不出玉旒雲怎麼會和兩個西瑤人一起來到自己的軍營中。
他手下的人素知玉旒雲睚眥必報,都不敢再打了:“大人,如果真是玉旒雲來了,這事……”
範柏不想讓人覺得自己怕玉旒雲,因哼了一聲,道:“玉旒雲怎麼啦?把這蠻子給我扔水裡去!”
手下人一愣,不好公然違抗,隻有把張至美拎了起來“撲通”丟下水。張夫人驚呼著要去相救,但是被範柏抱住動彈不得。看到丈夫撲騰了幾下,終於被水淹沒頭頂,她一時又氣又急,眼前發黑暈了過去。範柏抱著個“死”美人,好不掃興,罵了句粗話,道:“反正娘們我也搶了,他男人我也殺了,就算玉旒雲真來,死無對證。蠻子敗我的興,今天不玩了,回府去!”
眾手下聽他這樣講,也都起了絲僥幸,暗想:玉旒雲哪有這麼巧跑到這裡來呢?她被削了兵權,不是正和皇上鬨脾氣麼?就算她來,咱把過錯都推到範柏一個人身上,總牽扯不上自己就是。
於是大家跟著範柏收了席,浩浩蕩蕩回總兵府。
隻是張至美沉下水並沒有溺死,本來昏昏沉沉,嗆了幾口水之後竟然清醒了過來。雖然不識水性,但是一來求生乃人之本能,二來他實在不能眼看著妻子被人霸占,因此手劃腳蹬拚命往岸邊遊。也是命不該絕,居然掙紮到了岸上。他看範柏等人正收拾離開,暗想,自己此時衝上去,非但救不得妻子,還要丟了性命,不如等著回去找玉旒雲搬救兵。於是就在畫舫後麵躲著,等一眾人都走了,才爬上岸去。
他不顧渾身傷痛,使出吃奶的力氣往碼頭跑,引得街上不多的幾個行人紛紛側目。到得船上,撞見第一個人,他就嘶聲問道:“玉大人在哪兒?救命啊!”
玉旒雲本來在艙內和鄧川等人分析本地情況,萬一鄭人來襲,大家好立即應對。聽到外麵吵鬨就來看個究竟。見一個遍體鱗傷的張至美朝自己撲了過來,手腳並用地爬到了跟前,道:“玉大人,不好了。我夫人被人搶走了,求你快去救救她!”
玉旒雲莫名其妙,叫他把話說清楚。張至美就聲淚俱下地把事情的前後講了一回:“那個叫範柏的,禽獸不如。我們說了大人的名號,他還是一點兒麵子也不給。”
“你跟範柏說玉將軍在此?”鄧川大驚。
張至美點點頭:“說了,但他還是搶走了夫人又叫人把我丟到水裡……”
鄧川本來覺得他可憐,這時真恨不得踢他一腳:“你好好兒的去招惹……”想想覺得罵也無用,轉向玉旒雲道:“玉將軍,恐怕這範柏知道您來到此間,不時就會找上門來。這可如何是好?”
玉旒雲輕輕蹙眉:如果範柏真的知道了自己的行蹤,豈敢前來硬碰?還不是趕緊報告呂異。那樣可就麻煩了,倒不如先下手為強。因冷笑了一聲:“他動我的客人,就算他不來找我,我也要去找他——石將軍還在操練麼?你去叫他把人都集合到碼頭上來——不,都集合到總兵府門口去。我就去見見這位範總兵。”
範柏回到了府中,心裡就打起了鼓:那兩個西瑤人若隻是為了脫身,也沒必要編造自己是玉旒雲的客人啊?莫非玉旒雲真的來了?
前思後想,越想越後怕。也沒心思去享受新搶來的美女了,一壁叫人悄悄去城裡看看有否玉旒雲的蹤跡,一壁去了筆墨來,急急給他舅舅呂異寫信。可是這封信才寫了一半,那派去探聽消息的人就麵如土色地闖了進來:“範大人,不得了,鄧川他們幾個煽動了一大群士兵——已經到門口了!恐怕是要造反!”
“鄧川?”範柏怒道,“這小子活膩了,是想連十夫長也沒的做麼?你去叫親兵們來,咱們去門口會會他。”
那人汗如雨下:“大人,親兵們都不知跑到哪裡去了,恐怕也被鄧川煽動。大人不如避一避?”
範柏火冒三丈:“避什麼避?難道鄧川還敢以下犯上殺我這朝廷命官?”說到這裡,一忖度:鄧川背地裡早把自己恨了十七、八個洞,但一直未見有什麼動靜,怎麼今日突然發難,莫非是玉旒雲來給他撐腰?因問:“鄧川和什麼人一起?可有玉旒雲在?”
“小人……”回答得支支吾吾,“小人不認識玉旒雲……”
“我操!”範柏一個嘴巴子打過去,“玉旒雲就是一副不男不女的樣子,嘴上沒毛,辦事不牢——再回去看看!”
那人被他打得在地上嘰裡咕嚕直打滾,幾乎要闖出門去時,忽然有人在他腰上一踏,將他停了下來。就聽這人道:“範總兵找我麼?”正是玉旒雲進來了。
範柏見鄧川、邵聰等人都跟在玉旒雲身邊,知道今日之事凶多吉少,強自冷笑,道:“怎麼,玉大人做領侍衛內大臣做得不過癮,還要跑我這裡來招攬我的人馬麼?”
玉旒雲笑了笑:“範總兵自己三妻四妾的日子過得還不夠,還要搶我朋友的夫人麼?”
範柏道:“若是為了這件事,實在是個天大誤會。尊友迷路撞到了我的酒席上,自己又不甚失足落水,我看她妻子一人無依無靠,就先帶回府裡來了。既然尊友已然獲救,我這就叫人把他妻子送回去。”
玉旒雲道:“有勞,有勞。不過我這朋友是西瑤人,西瑤人做生意不能隻求保本,須得有賺才好。他又是做生意的大行家,向來是一本萬利。範大人光歸還他夫人恐怕還不行,你須得把你的小妾們統統都送給他,他才能勉強善罷甘休。”
範柏知道這是故意尋釁,玉旒雲特特來找自己麻煩的,不敢硬碰,便道:“好說好說,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我一定照辦。”
玉旒雲說:“那好。”但是並不離開,反而直朝範柏走了過去。範柏不禁退了兩步:“做什麼?”玉旒雲不理他,一把抓起桌上寫了一半的信,掃了兩眼,笑道:“嗬,你舅舅和他的朋友們最喜歡說我玉某人彆的本事沒有,隻曉得找皇後娘娘撒嬌,原來範總兵也是彆的本事沒有,隻曉得找舅舅幫忙。嗬嗬,呂將軍竟然五十步笑百步,他日我跟他見麵,定要好好笑話他一番。”
範柏見諷刺不成,客氣也不成,隻有威脅了,道:“他日玉大人和我舅父見了麵,恐怕要先回答我舅父,為什麼身為統領禁軍的領侍衛內大臣,卻要跑到邊關來折騰戍邊的軍隊。”
玉旒雲冷哼一聲,朝範柏的椅子上一坐,道:“玉某人本來是打獵散心,遊玩到此,聽說有些人把軍營搞得烏煙瘴氣。我最看不過這種事,所以非得來折騰一下這個人不可!”說著,不待範柏反應過來,“呼”地一腳登了出去,就將他踢得淩空而起,飛過了桌案,直落在鄧川等人的麵前。
範柏摔得七葷八素,帽子也歪了,臉也綠了,索性豁出去大罵道:“玉旒雲,你有膽就把爺爺給殺了。爺爺沒犯大錯,我看你怎麼跟皇上交代。”
鄧川聽了,大怒:“你還沒犯大錯?你把軍隊搞得不像個軍隊——彆得意,玉將軍已經率領我們聯名參了你一本,皇上自會發落你。死罪是不見得有,不過,也叫你嘗嘗去夥房燒飯的滋味!”
範柏聽得此言,猜想玉旒雲已經到這裡好幾日了,那聯名折子恐怕已經送到西京。若是彆人參他,兵部裡有的是呂異的人馬,一定能半途攔下來,然而玉旒雲是領侍衛內大臣,這是正一品的大官,比兵部尚書品級還高,況她又是皇親國戚,公爵乃是超品,哪一個敢攔她的折子?自己落在她手上,說不定還有人要落井下石呢。除非呂異撕破臉皮來跟玉旒雲鬥一場,但是自己隻不過是人家的外甥,又不是親兒子,人家又豈肯為了自己大動乾戈?
想到這裡,他隻剩下最後一招了,即趴在地上給玉旒雲磕頭道:“玉大人,是下官錯了。還請大人念在和我舅父的交情,饒過下官一條小命。”
玉旒雲嘿嘿冷笑:“我幾時說要取你的性命了?我又不是刑部尚書,也不是欽差大臣,還不能先斬後奏。”
範柏繼續磕頭:“多謝玉大人。”他想鄧川等人肯定已經告過狀了,玉旒雲多半是來為這些昔日追隨過自己的人出頭,因道:“下官有眼無珠,當時錯降了鄧副將等人的官職,玉大人要為他們複職,下官立即照辦。”
玉旒雲拿起筆來把玩著:“他們又不是我的部下,我也不是兵部尚書,怎麼能乾預你的人事任免?不過,我國自太祖皇帝以來就推崇唯才是舉,軍中是誰的軍功高,誰的軍階也就高,這才是我軍能夠所向披靡的秘訣。我跟你說這道理,至於怎麼辦,那是隨便你。你終究還是這裡的總兵,我不過是來此遊玩的客人而已。”雖這樣說著,卻把筆“咄”地朝範柏丟過去,不偏不倚正打在他的臉上,立刻畫出一道墨印。
範柏哪裡還有半分脾氣,唯唯連聲地爬了過來,拿過紙張,立刻就寫了公文,將鄧川等人官複原職。
玉旒雲道:“好極,好極。鄧副將,麻煩你親自把這個拿到總兵府門口去張貼——邵參將,我看範總兵也累了,你找人帶他到後麵去休息,千萬要保護他的安全。此外,加派人手,任何人不得出富安鎮。”
鄧、邵二人都領命。他們知道這裡剛才上演的實際是一場兵變,如果傳到了呂異的耳朵裡,大家都有麻煩。在慶瀾帝的聖旨未到之前,可不能走漏半點風聲。不過兩人又犯愁:富安並不是堡壘式的城池,沒有城牆圍繞四周,也自然不能關起城門來對人詳加盤查,充其量,隻能關閉軍營大門。但若範柏的同夥這時已經跑脫,那就難以查找了。
正在犯愁的時候,忽然見到石夢泉從外麵大步走了進來。“大人!”他對玉旒雲一抱拳,“哨兵來報,發現鄭國軍隊正在邊境上操練演習,不知他們是否企圖偷襲,請大人示下。”
“哦?”玉旒雲聞言大喜——這就要交上了火,就算有什麼消息走漏到呂異那裡,他為怕落下個不識輕重的罪名,肯定不敢追究範柏的事。於是拊掌起身:“來,來,來,替範總兵傳下令去,我們也到邊境上去‘操練演習’,看看鄭國人玩的什麼花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