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修和周年靜靜地看著,門房轉過眼看到他們,忙趕上幾步:“你們是誰?要找誰?”
體麵丫鬟和那短衫少女轉過臉來,陸修和周年隻覺得臉上似是掠過一陣涼意,短衫少女清淩淩的漆黑雙眼一掠即過,體麵丫鬟也是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與短衫少女再說兩句,轉身回府,短衫少女也轉身離去。
顧老太爺一則因長子暴斃傷心難過,二則區區從六品推官上門還不值得他出迎,隻在廳堂裡坐著,六十多歲的人須發皆白,雙目通紅。
下手有一人作陪,年約三十,樣貌與顧老太爺有些相似,見陸修二人進來,上前略一施禮,道:“兩位請了,我是顧端,父親心傷大哥,不曾出迎,請兩位諒解。”
陸修拱手為禮,先向顧老太爺,再向顧端:“冒昧前來,請顧老大人和顧三爺見諒,我叫陸修,應天府新任推官。”他並沒有介紹周年。
顧老太爺保養得其實還很好,雖然須發皆白,但麵有光澤,此時雖然悲傷,渾濁的眼睛卻透著清醒,問道:“陸推官有什麼話要對老朽說的?”他任吏部郎中多年,亦有官威餘存,隻問了這麼一句便停住,看著陸修。
他並沒有多看周年,雖不知周年是什麼人,但按人的氣勢來看,很明顯周年為副。
陸修也不多廢話,隻道:“我們是來找令郎顧正顧四爺的,請老太爺讓顧四爺回答我們幾個問題。”
顧老太爺一怔,轉頭看向顧端:“小四?”
顧端恭謹地答道:“小四上午出了城,不知道有沒有回府,我去讓人問問。”
陸修和周年都是眉心一跳,顧端走出廳堂吩咐門口的小廝後,回來方才解釋道:“大哥出了事,我和二哥即刻便去了大哥那邊,去之前方知道顧正一早已出城。我不久前才回府,是以不知道他有沒有回來。”
過得片刻小廝便來回報:“四爺已經回府了,受了傷請大夫看過正在歇息,此刻正在換衣服過來。”
陸修看著顧端,顧端垂著眼,一臉的毫不關心,嘴上淡淡地說道:“沒有大礙罷?”
顧老太爺花白的眉毛一皺:“他又去胡鬨什麼了,竟還受了傷?”
沒有人回答他,反正顧正也要來了,便等著。
顧四爺顧正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男人,顧家人都長得端正,他也不例外,麵龐十分俊俏,個子卻不甚高,走進廳堂時眉眼是鎖著的。
陸修上上下下地打量著他,等他見禮完畢,直接問道:“你的左肩是怎麼受的傷?誰傷的你?在哪裡傷的?”
顧老太爺正要張嘴問話,忽然被陸修打斷,怔了一怔,顧四爺的注意力全在顧老太爺身上,此時回身看向陸修,也怔了一怔。陸修目光鎖定他的臉,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的神情,繼續說道:“我叫陸修,應天府推官,請顧四爺回答我的問題。”
顧四爺臉色微微一變,往後退了一步,顧老太爺本來最想問的也是這些,但隻想在私底下詳問的,被陸修這麼不客氣地打斷又不客氣地問了個透,麵色就有些不好看:“陸推官……”
陸修眉眼不抬地說道:“令郎顧嚴當街被殺,我第一個循跡追蹤到城外,本來已經見到凶徒正要緝拿,打鬥間被兩個蒙麵人突襲,其中一個蒙麵人被我持刀傷及左肩,而凶徒趁機逃逸。”
他這才抬起眼來看了一眼顧老太爺:“適才聽聞顧正今日正在城外,左肩也正好受了刀傷。”
他話語簡潔,眼神淩厲,一聲“顧四爺”都不再稱呼了,顧老太爺一時窒住,再一想他的話,麵色大變,喝道:“陸推官這話什麼意思?!”
顧端也急忙道:“陸推官,話不可亂說,小四出城是常有的事,他是習武之人,受傷也是常事,你又怎麼知道他傷了的是左肩?”
陸修上前一步,一掌拍向顧正左肩,顧正也是習武之人,卻再沒想到他一語不合竟敢在自家廳堂動手,加之聽了陸修的話一時出神,後退側身閃避時便慢了一步,被掌緣掃中肩頭,當下臉色煞白,禁不住又後退了一步,左肩情不自禁地縮了起來。時值仲春,衣裳略薄,隻一眨眼間便隱隱見有血色淡淡洇了出來。
陸修簡單地說道:“回答問題。”
顧正傷口裂開,慣常受傷的人倒也不至於忍不了,咬著牙說道:“陸推官的意思是我買凶殺顧嚴,然後為免凶手被抓又去相救凶手?”
顧老太爺大聲喝道:“閉嘴!”他站起來,向陸修走了幾步,麵目森然:“陸推官,你無憑無據,竟上我門來胡言亂語胡作非為,你是欺我致仕兼且長子身亡,家中無人?”
周年一直在旁觀不語,聽到這裡上前一步:“顧老太爺言重,陸推官隻是想請令郎解釋一下,畢竟太過湊巧。顧老太爺想必也想早日緝拿凶手。”
顧老太爺冷笑:“緝拿凶手是你們應天府官員的職責,卻到苦主家中來肆意妄為,怎麼,是無能抓不住凶徒,便來我家威脅,叫我等不敢多問?”
陸修麵無表情,淡淡地道:“不敢。推官詢問有嫌疑的人,是正當職守,顧老太爺曾任刑部主事,應當更加清楚。”
顧老太爺噎住,陸修又道:“有嫌疑並非就是凶手,隻是如此湊巧,若顧老太爺查案,想必也要問上一問的。隻不過顧老太爺當年是主事,問案定是在衙門罷了。”
這簡直就是明晃晃地說:你這麼符合幫凶,不,甚至有可能是主使的條件,我沒有請你到衙門而是到你家來問一問,已經是很客氣了好不好?
顧老太爺畢竟做了多年京官,本來想著一個小小推官而已,他威嚇上幾句隻怕就客客氣氣了,先容他和小兒子溝通一下也好,誰知道陸修如此強橫,一個曾經的京官被一個小推官拿捏,無論如何咽不下這口氣,可待要發怒,陸修又說得正當合理,真是無從怒起。
也不是不能蠻不講理,可是畢竟人已不在朝堂,長子又已身亡,南京城中權臣雖少,貴人卻多,這陸推官從未見過,誰知道有沒有來頭,到底也是應天府第四把交椅的人,隻得忍了一忍。
陸修像是完全沒有意識到僵局,繼續麵無表情的問顧四爺顧正:“顧正,你現在可以回答了嗎?”
顧正回頭看了看父親,又看了看陸修,隻得道:“我今日出城,是和舊友相約,我二人本來就是以武為友,他每次來南京都要與我比試,他新學了一套刀法,切磋的過程中,我一時不慎滑倒,被他刀尖刺中,他幫我止了血,我後來回到城裡,又找了大夫看過並上了藥。”
陸修問:“他是誰?”
顧正道:“他名喚劉總,遊俠,居無定所。”
陸修定神看他,顧正開頭聲音有些低,此時倒鎮定回看:“陸推官可以出去打聽打聽,我是武舉出身,素習與武者結交。”
陸修道:“他是你的證人,你要把他找回來。”
顧正坦然道:“我會派人去追他,但是他居無定所,這次也沒說會去哪裡,未必能找到人。”
陸修忽然嘴角微微一彎:“顧正,你與你大哥不和已久,不和到連聲大哥都不願意叫。若是沒有這個證人,那就要你父親多費些神了,”他慢慢轉身,接著說:“——隻怕也未必管用。”
他不再多說,也不管身後顧老太爺如何震怒,隻大步向門外走去。
周年看了看這三人,顧老太爺震怒,顧端愕然中帶著冷漠,顧正眼神有些慌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