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修與周年回到陸修院裡,劉懷專正無所事事地坐在西廂房前的石凳上看書,見二人回來便道:“一直追了四十裡,離得近的村落都去查看了,沒有蹤跡,沒來得及察看遠處的村落,隻怕顧此失彼。不過若是凶手善於藏匿的話,已經出了城,搜捕甚難。”
雖然有點失望,但也沒有太大意外,本來也是聊勝於無。陸修道:“懷專辛苦。”
劉懷專聞到他身上的傷藥味道,關心道:“你傷得不輕,須得好好養上些時日才行。我們的事本不急在一時,顧嚴這樁案子也隻怕需要移交,倒不必太費神。”四品官,又是當街被殺的惡劣大案,一般都是大理寺主管。
陸修微微搖頭說道:“很難講。顧嚴這樁重案很明顯有蹊蹺,上麵如何處理還不知道,現在上麵沒發話,暫時還是歸應天府管,我是推官,趁新鮮熱辣的時候多查些東西有備無患。”
周年也點點頭,劉懷專便道:“那也一樣按我們說好的辦吧。”
陸修點頭,說道:“顧嚴的屍身已經再三檢查過,明日估計要送還顧府,我會跟著去顧嚴府裡走一趟,正好問一下情況。”
周年與張信劉懷專各有職司,今日是休沐日,四人本來約好了一起到萬年酒樓喝酒好好聚一聚。結果偏偏這般巧,陸修在去酒樓的路上遇到了顧嚴被殺案,一直到現在才消停下來。
也正巧三人都在酒樓,陸修才能讓人去酒樓喊來幫忙。
顧嚴此人,劉懷專張信周年都隻是略知一二。周年是一年前升調到南京戶部的,他自然不會特彆關注隻比他早一年調入南京通政使司的顧嚴。就連張信在南京衛所已經呆了四年,與他們所知道的也相差無幾。
劉懷專倒是在家聽過父親叮囑,但同樣顧嚴也隻是作為一個普通官員被幾句帶過。他們關注的是南京的重要官員特彆是掌有實權的官員,能被詳細了解的自然也是那些重要官員,顧嚴隻是一個四品,且是從河南的實權同知略升半級調到南京通政使司右通政司,眾所周知,南京作為留都,雖然與京城號稱兩京,也有一整套六部五寺九卿的班子,但因為皇帝在京城,所謂留都,官員便基本都是閒職,應該說,南京官場基本是養老和被貶官員的所在,在南京當官稱為“吏隱”便可知一二。
因此顧嚴的南京四品通政使司右通政司雖然比乃父顧老太爺曾任的京城吏部郎中高了一級,但在實權上根本不能相比。雖然顧嚴年輕,才四十不到已經跨過了五品和四品之間的天塹,若是活著,也許來日前程不小,但現在,他們的詳細訊息並不包括他。
不過陸修素愛查案,比另三人知道的會更多一些,比如顧嚴與繼母的關係,便是幾年前顧嚴“大義滅親”送了“舅舅”進牢房,成為一件值得一提的小事被他聽到記了下來,本著嚴謹的精神,查了一查方才知道的,當然順帶也查了下顧嚴為何要這麼做。
周年對陸修說:“四品右通政司被當街擊殺,此事非同小可,想必李府尹已經快馬到京城傳訊,南京大理寺刑部諸部門也都已經做好準備。是不是歸應天府管,半個月時間應該見分曉了,你若是想多查查,得抓緊時間了。”
陸修點點頭:“我希望能由我來查,晚間便行文去內閣。”從六品的推官,本來沒有資格行文內閣,但他由萬年縣調到南京,是有任務在身的。
周年道:“今日事便已畢,免之你先好好休息兩日養養傷,我們不擾你了。”
一時三人各自散去。
陸修見他們離去,本想去床上躺著,脫了外衣便看到裡衣處處有汙漬,剛才張信幫忙擦洗了一番,可是他這一天泥裡水裡甚是汙糟,必須要仔細洗一洗。隻不過剛拎起一桶水,拉扯到傷處,整個人都僵了一僵。
他以前也經常受傷,但皮肉外傷居多,這等不見血卻傷內裡的疼痛相比很少,此次卻幾乎處處都痛不可當。孫大夫給的膏藥雖然緩解了不少,但因為要仔細洗,全都扯了下來待洗過後再貼新的,又是一重疼痛。
陸修咬牙想,若是那兩賊人被他抓到,定要將他們碎屍萬段。
因為疼痛,陸修翌日五時便醒了,天色仍然暗晦,身上的傷處隔了一夜反而愈加痛起來,這是正常的。
練不了功夫,陸修點了燈拿了本書看起來。漸漸的,心靜了下來,似乎身上的疼痛都輕了不少,一邊看一邊想著事,直到上衙時辰。
他提早到了顧嚴停屍的偏房,果不其然,仵作已經在了,向他彙報道:“昨晚顧夫人遣人來請求今日收殮顧大人屍身,府尹大人已經準了,不過說要再經推官大人允準。趁時間還早,我再來細細看上一回。”
陸修點點頭,昨日李府尹說過的話倒也作數,可見也是個細心謹慎的人。
他昨日已經看過,但既然李府尹已經準了顧家收殮,他也不必再做惡人,何況天氣也暖和,屍身放不住,雖然可以買冰,但……沒有必要。便也再細細地複看一回,並與仵作低聲討論,南京是留都,但應天府品級與順天府一樣,且管著一府之地,倒比南京六部五寺的人手要全,且強不少,且這個仵作畫技不錯,將顧嚴和兩名護衛的屍身上發現的每一處疑點或特點都用炭筆畫了出來並詳細標注。
兩人查看堪堪結束,門外便有人來報,顧嚴的庶弟顧謹已經到了。
顧謹,顧老太爺的次子,庶出,年紀隻比顧嚴小三歲,長得卻比顧嚴英俊得多,眉目間十分靈活世故。顧家是官宦世家,顧老太爺致仕前他也是少爺公子哥,雖然上有嫡長子顧嚴,下有嫡幼子顧正,他不受寵也不是焦點,但相比普通人,自也有一番氣度。又因全家鼎力供顧嚴走仕途,家裡總要有人打點庶務,顧謹便專門負責顧家的庶務。
因此,他有官宦子弟的氣派,也有從商者的圓滑和識時務者的和氣,他身穿孝服,恭敬地向陸修行禮:“陸大人,不知我大哥的屍身是否已經檢看完畢?如今天氣已暖,家父大嫂擔憂傷心,隻盼能在官府允準的前提下儘快收殮大哥,請陸大人示下。”
陸修本也不欲為難,點頭道:“我這邊已經檢看完畢,你們可以來收殮了。”
顧謹臉上露出感激,又行一禮,袖下已遞出一個荷包:“多謝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