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囂聲在半個時辰後終於停息了,隻有貨船上的火仍在燃燒,卻也漸漸低了下去。從貨船上跳船逃走的人也都紛紛上了岸,惡罵聲、痛叱聲、哭泣聲也都停止了。
在離貨船二裡遠的一處長滿蘆葦的岸邊,陸修吐掉嘴裡的蘆葦杆,冒出頭來,此處都是泥濘,他彎著腰,慢慢地在蘆葦叢的掩蓋下走上陸地。
陰影處傳來一聲鳥叫,陸修疲累地轉頭揮了揮手,劉懷專彎腰小跑過去,俯身背起他,快步走向漁村背後,那裡有一處矮山,山石壘立,正好既能躲藏又能休息一會兒。
陸修從劉懷專背上下來,坐在兩塊山石之間,靠著山石長長地吐了口氣。劉懷專回頭看了一眼遠處江麵的火光,心有餘悸地從袖中取出幾塊點心:“吃幾塊緩一緩,你受傷了沒?”
陸修搖搖頭:“中了幾拳,腿腳胳膊撞傷,流了些血。”
劉懷專道:“張信在另一頭,剛才還通了信號,我去打個信號,你歇一歇,我回來再一起走。”他脫下直身,往江邊走去。
陸修點點頭,接過點心慢慢吃起來。
劉懷專發了信號之後回到矮山,陸修正斜靠在一側山石上,他已經換上了劉懷專的直身,裡麵隻貼身穿了褲子——劉懷專的袖袋裡實裝不下太多衣裳,幸好天黑,直身這麼穿著也沒人仔細看。
濕衣褲堆放在一旁,劉懷專想了想,將濕衣褲撕成條,又去到江邊扔了下去,江水盤旋著,帶著碎布條靜靜地流走。
陸修閉著眼睛養精神,他是真正鍛過身體的人,本來不應該這般疲累,但是他與人打鬥時在那邊硬木箱子的邊邊角角撞得狠,有幾拳打中他時同時背後都碰在木箱子邊角,傷得其實不輕,再加上他在城門外與殺顧嚴的幫凶纏鬥時受的傷其實並沒好全,這下又在水下浸了這麼久——四月夜晚的江水其實是很冷的。這下傷上加傷,格外費人。
劉懷專知道這趟不易,也不知道陸修傷得如何,心中有好些話想問,卻也知道不是問的時候,便沉默著陪坐在一旁。
他想起阿爹在他臨走時和他說的話:“陸修文武雙全,性又正直,這次讓你與他一起去辦事,雖說是想讓你借他的光,但你可以從中學到真正做事的人是怎麼做事的,實務要做得好是最難的,陸修從外放做起,一向優秀。而且,阿爹希望,你不要白借他的光,要儘力幫他,必要時不妨亮出身分,護住他。”
其實阿爹不需這麼說,他與陸修結識於少年,雖然地位不同,但陸修於他,是真正意義上的好友。他知道陸修奉命行事會有危險,讓他跟著一同前往幫他,他是很樂意的。
半個時辰後,天地已經一片靜寂,有一條人影出現在不遠處,正慢慢地移動著,劉懷專指尖閃起亮光,畫了一個圈,光滅,人影迅速靠近,正是張信。
察覺到空氣中的衣襟帶風聲,陸修立即醒了過來,睜開的眼睛立刻沒有半分睡意,他站起身來:“回城罷。”
張信和劉懷專見他踉蹌了下,之後雖疾步,卻微有僵滯,便知他傷得不輕,張信道:“我和懷專可以攀城牆進去,你這個樣子怕是不行。”
陸修頓了一下,說道:“我已做了準備,離城門二裡外會有運水的車在彼處歇力,我會躲進水桶進城。”
運水的桶並不會裝滿,因怕運送水程中濺出,桶高兩米,躲進去是可以的。
劉懷專奇道:“你和運水的人……”
貴人喜用南京城外的泉水,每日都會有不同的水車運水進城去賣,一車最多運兩桶,卻是某些人家的生計。
陸修也不瞞他們:“正好有一戶賣水的人家,是以前在萬年縣時我幫過忙的一對夫婦,事後投奔南京兄長一家。我到南京之後遇到他們。”
張信追問了一句:“可信不?”
陸修點點頭:“他們並不知道我如今的身份,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