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正苦笑了聲:“陸大人,你聽我說下去。不是我見到劉總,而是我的小廝說好像見到他了,在揚州的莊子上。”
他原本是顧家最受寵的嫡幼子,母親雖是父親繼妻,但老夫少妻,母親又聰明嬌美,在父親心中地位從來就高於原配,婚後不久一舉得男,他自幼便是父親最愛重的、母親最寶貝的。當時父親尚在京城任官,雖不算高官但也有些權力,家中幾代為官實屬富裕,他在府裡橫著走也會被讚一聲小小年紀有氣勢。
直到七歲那一年,他被他一向看不起的大哥顧嚴狠狠地揍了一頓,外人隻知他被打得臥床一月,請了太醫,實情是他幾乎被打得斷氣。那是一場他永遠都無法忘記的噩夢,有時候回想起來還會覺得身上疼痛。從此他收斂了跋扈驕縱,但心裡充滿了憤怒和仇恨。
他棄文從武,結交各行各業,交遊廣闊。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做什麼,隻知道隻要想到這個人便心中恨意滔天,雖然次數很少,但隻要見到顧嚴,就很想殺了他、毀了他。
可是他又知道不行。顧嚴姓顧,顧氏一體,毀了顧嚴,顧家隻會受到牽連,何況他又有什麼辦法毀了他呢?不外乎男女之事,或是官場中事。男女事上,顧嚴幾乎稱得上嚴苛,官到四品,隻一妻一子一女,身邊再不見女色。
官場中,他就算知道顧嚴重貪,一則沒有證據,二則他父母並不能置身事外,且,從這方麵毀了他,那麼整個顧家也會隨之連根拔起。本朝貪賄是極重罪,闔家殺頭或流放,女眷沒入教坊。他再恨顧嚴,也沒想過要把自己搭進去。
然後顧嚴官越做越大,官威越來越重,寥寥幾次見麵,顧嚴幾乎從不拿正眼看他,而父親卻越來越聽他的,兩人經常關起門來商討密事,就算舅舅被顧嚴挾私弄得斷腿殘疾,父親也無動於衷。
那是和自己最是要好最疼自己的小舅舅啊。母親的哭泣和怒火在家族的利益麵前,父親的取舍顯而易見。
顧正無力之極。
直到他認識了劉總。
劉總是他一個朋友介紹他認識的,功夫很好,脾氣很爽直。聽他朋友說過顧嚴的所作所為,與他說:“你忍了罷。”
又說:“或者,找找他有沒有把柄或弱點。”
他知道他說的是對的,但仍然發怒:“你能忍?”
劉總哈哈大笑:“我不忍,我殺了他。大丈夫恩怨分明,他受的是你母親的欺辱你父親的冷酷,卻不敢對他們動手,又不舍得與他們決裂,隻會來打你,還險些打死你,你方七歲,懂個鳥來?就算驕縱霸道不做好事,也隻是個幼兒,下這般重手,不過欺軟怕硬,沒卵蛋的孬種泄憤而已,骨頭軟得跟棉花一樣,畜牲不如的小人罷了。”
又道:“如今用得上顧氏家族的人脈,用得上孝道取巧,便又與你父親父賢子孝,互利互惠,可又要氣哼哼另置府第表示不忘當年欺辱。這等小人,既要當婊/子又要立牌坊,明晃晃的不要臉,卻能立身朝堂禍害百姓,當真是笑話。”
他冷冷道:“既如此,你也不妨學學他,做個畜牲。他不敢動父母而來打死你,他也不是沒有兒女嘛。”
顧正幾乎立刻就喜歡上了他。
爽直、豪放、邪門。就算他對自己也沒有什麼好的評語,可是罵顧嚴當真罵得皮肉不存,當真痛快。
就憑著這一點,顧正就喜歡交這個朋友。
劉總知道他的身份,卻也並不來討好順從他,顧正是知道的,但凡真正遊俠兒,都是那等不從俗世肆意妄為之徒,他們講義氣,不顧生死,但不肯安分、目無法紀更是他們的標誌。
但其實,真正的遊俠兒也很少了。他相交的更多的是那種目無法紀卻肯低頭相就的,那又如何呢?他不介意。
然而沒有人是不想結交到更好的朋友,劉總就是。
奉承他的人見多了,反而劉總這等話聽起來更順耳。他知道這樣想有些犯賤。
第一日相識,劉總的話便令他覺得痛快,後來他們再次談到這個話題,劉總便直接問他:“要不要我幫你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