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邊上人是否注意到這一點,她這副樣子實在太可怕了,可怕到讓我忍不住腦裡不停想到昨天那個從窗外爬進來的女人。
以至後來怎麼離開的醫院,我都幾乎想不起來了,因為整個人都渾渾噩噩的,好像做了場極為離奇又可怕的噩夢。
直到被兩隻腳習慣性地帶著慢慢返回到自己的住處,我才猛一下回過神來。
一抬頭,看到那棟老舊的房屋在中午灼熱的陽光下靜靜麵對著我。
我突然打了個寒顫。
真有意思……以前無數次來到這裡,我從來都沒留意到過這一點,那就是——這棟樓即便處在這樣灼烈的陽光下,即便處在這樣一個朗朗的青天白日,它看起來都是一副死氣沉沉的樣子。
每一扇窗戶都是黑漆漆的,窗框上長滿了暗紅色的鏽斑,牆上到處爬著斑駁的青苔。
似乎每扇窗戶的每個角度,都極為有效地規避著陽光的直射。
這真是有點奇怪不是麼。
想到這裡時,我忽然意識到就在離我不遠的正前方,有個人正跟我一樣抬頭打量著這棟樓房。
很高的個子,披散著一頭很長也很黑的頭發。
大約是仗著一副模特似的身架,所以穿什麼樣的衣服都是好看的,即便穿著中老年人才穿的那種白襯衫,以及一眼就能看出是從地攤上買來的廉價牛仔褲,也不妨礙他背影給人帶來的致命吸引力。
但不知為什麼,當下最吸引我的卻不是他這身材,而是他身上那件陳舊泛黃的白襯衫。
不知為什麼它看著讓我覺得有點眼熟。
意識到這一點,我不禁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到了他的背影上,對著那件襯衫再次仔細看了兩眼。這很快令他感覺到了什麼,長發輕輕一甩,他突兀回頭瞥向我,而就在我下意識迎著他視線也朝他那張臉看去後,立時就是一呆。
奇怪,為什麼他這張臉看起來也是有點眼熟的……
隻是一下子想不起來到底在什麼地方見過。
但為什麼會想不起來呢?這麼一個美得好像是從明星海報或者畫像上走下來的人,大凡見過一次,必然是很難忘記的吧。可為什麼偏偏無論我怎麼想,都想不起來到底是在哪裡曾見到過他,明明這種熟悉感是如此強烈,呼之欲出……
琢磨著,正試圖迅速挪開視線以免難堪,卻見他忽然轉過身徑自朝我這裡走了過來。
邊走邊看著我,似乎以此便能用他那雙黑幽幽的眼睛鎖定住我所有的動作,隨後,興許一眼窺出我手腳僵硬的局促,他朝我笑了笑,輕輕對著我彈了下手指:“是不是覺得我看起來有點眼熟。”
我一呆。
彈指聲過後,我身上那種僵硬的束縛感一瞬間就消失了,但是見鬼……之前隻是覺得他看起來眼熟,現在發覺非但如此,連他聲音聽起來竟也是耳熟的。
這聲音聽起來怎麼竟跟那個骷髏人一模一樣……
“你是誰……”不由立即全身緊繃起來,我警覺地瞪著他。
他挑了挑眉,似乎我的問題讓他多少有點出乎意料:“昨晚才剛見過,這麼快就忘記了麼。”說完,忽地想起了什麼,他嘴角揚了揚,抬起手指按在了他那張精美到無可挑剔的麵孔上:“原來是我忘記了……嗬,不好意思北棠,借用了你畫的樣子,忘了跟你說上一聲。”
儘管他說話方式沒有絲毫威脅感,我仍是在他那張看似溫雅的笑容下悄悄捏緊了滿是汗液的手掌。
他果然是那個骷髏人。
但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難不成他可以按照彆人的畫隨心所欲變成畫裡人物的樣子?
還是他能用我畫出來的人物,在自己骨骼外包出一層完整的血肉之軀……
那可不就成了畫皮了麼……
腦中胡思亂想的念頭開始讓我感到思維局促起來的時候,他已距離我僅僅一步之遙。
如此之近的距離,終於讓我從他那張立體真實化了的臉上,非常清楚地捕捉到了我落筆中日積月累所養成的每一點習慣。譬如發絲線條每一道應有的流暢,譬如臉部輪廓的比例分寸,譬如眼神的深度和睫毛的長度,再譬如嘴角那道我極愛添加的,似有若無的上揚弧度……
由此我拳頭捏得更緊了起來,這種說不清到底是驚詫還是恐懼的感覺讓我腦中一片空白。
見狀,也不知是出於安撫,還是為了讓我從這呆滯中清醒過來,他突然伸出手朝我肩膀上輕輕一拍,又再朝下一抹:“不打算請我上去坐坐麼?”有點奇怪的動作,讓我不由自主順著他手移動的軌跡低頭往下看了一眼,遂看到我腳底下那道被太陽照得無比清晰的影子。
看到的同時,我在頭頂炙熱的陽光下狠狠打了個寒顫。
因為我發覺自己影子上長著兩個頭,且其中一隻被他手指的影子牢牢抓握著。
“見鬼!”立刻猛朝後跳開,我脫口驚叫了聲。
他看著我的樣子笑了笑,抓著影子的那隻手朝邊上輕輕一甩:“沒錯,還真是見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