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秒還見她惡狠狠盯著我,後一秒,那地方就什麼也沒有了,隻有一團灰色的東西在她剛才留下的細小腳印間蜷縮著,隨後發出吱吱一陣聲響,像隻老鼠似的朝前迅速一竄,轉眼消失得無影無蹤。
“丘……丘梅姐……”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我對著麵前空地發了好一陣呆。
直至回過神,我迅速抬頭望向冥公子,乾著嗓門問:“那是什麼東西……”
“寄體。”
“……寄體?”
“大凡魂魄在白天出沒,總需要借助一些寄體,以避免陽氣的過於燒灼。譬如你先前在樓外所遭遇到的。”
原來如此……遂想起之前被這骷髏人從自己肩膀上扯下的影子,我輕輕咽了下乾燥的喉嚨,一時不知該再說些什麼,唯有望著他一陣發愣。然後,也不知為什麼,突然喃喃對他說了句:“她是我姐姐……”
“是不是很悲哀。”聞言冥公子目光一轉,朝我瞥了一眼。
我沉默著咬了咬嘴唇。
“死人便是死人,即便是親人,也不要再去惦記著什麼姐姐不姐姐,否則,縱然這會兒她礙於我在這裡暫時退開,過不多久仍會尋回來。”
“回來繼續像剛才那樣……吃我頭發上我的身麼?”
這句話問出,冥公子看著我輕輕揚了揚眉。隨後目光一轉,望向仍殘留在地麵上的那些細小腳印,道:“她遭罪得很,無論是死的時候,還是死了之後。”
“……我知道。可是我不明白……她明明一開始似乎認得我,為什麼剛才要那樣對我……”
“冤死之魂煞氣重,常會就此逗留人間,所謂的陰魂不散。這女人魂魄受了閻王井的陰氣又沒被閻王井吞噬,所以煞氣更為強烈一些,但煞氣阻了屍身上的七竅,因此,最初時可能還殘留一些活著時模糊的記憶,到後來,隨著通體怨氣因無法散去而集聚增加,她就同行屍走肉沒有太多區彆,隻能憑借本能行事。”
“為什麼會這樣……”
“因為這女人死得相當不甘。”淡淡丟出這句話,又在一陣沉默過後,他接著道:“本能地,在離開閻王井後,她憑著一股怨氣四處想找人伸冤,可惜失了七竅,讓她難以表達出完整的東西。之後,隨著怨氣的加深,她同陰界就更為接近,大半隻腳已跨在黃泉路,所以鬼語啾啾,令你完全聽不懂她在說些什麼,並因此害怕和抗拒著她。”
“……是麼……”
“這份抗拒遞增了她的怨恨之氣,本是想伸冤,卻反而向你攻擊起來,更甚,她還試圖占據你的軀體,以逃避她身上衝天怨氣所帶給她自身的煎熬。所以剛才有那麼一瞬,你幾乎是在懸崖邊的鋼絲線上走過一遭,北棠。”
“……是說我差點丟了命麼?”
“沒錯。大凡因為這種原因被強行附身,那些被附身者即便不死,也會成為一具魂不附體的空空軀殼。但你不僅活著,神智也仍還清楚,所以,不能不說是個奇跡。”說到這裡,他朝我僵硬著的表情瞥了一眼,低頭笑笑,然後抬起腳尖對著地板點了點:“不過,奇跡總歸隻是奇跡,在你隨身之物掉進閻王井那刻起,便早已既定了你的命運,縱使有些可惜,卻也無可奈何。”
話音未落,地板上那些黑色腳印由此突然嘶嘶幾聲輕響,化成數團煙霧,迅速騰入空氣消失不見。
“那麼你能再幫我一次麼……”見狀我脫口問他。
“幫?”他再度瞥向我。
“……是的。”
“幫你什麼。”
“你說我活不過這個夏季。”沉默片刻,我答。
“沒錯。”
“你還說過,在閻王井裡的時候,你是唯一能按住那個成形煞氣嘴巴的東西……”
“所以,你想要我幫你對付它。”
“……是的。”
“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想法,北棠?因為你覺得剛才我驅逐了那個女人的魂魄,是在幫你?”
問完,他眼裡浮起那層似有若無的笑意讓我麵孔迅速漲紅,身體僵硬得有點不知所措。
是的,前一刻還在心裡咒罵著他的無能,後一刻又期望他能像幫我脫離丘梅姐附身那樣幫我逃開閻王井裡那個索命的東西,想想,這確實是有夠尷尬的。
但現在除了他以外,還有誰能對付得了那個跟他一樣從閻王井裡爬出來,且會在今年夏天結束前要了我的命的東西……
“你想錯了,”就在我這麼胡思亂想著的時候,冥公子徑直望向我的臉,神色一轉,冷冷道。“剛才將那個女人的魂魄驅逐,並不是我在特意幫你,而是還你一個人情。”
“人情?”我不解。
“也算是你替我繞開門神助我釋放了樓上那個嬰魂的謝禮,畢竟,若不是你,少不得要同那些沒有意義的事多做一番糾纏。但此後,你我兩不相欠,我又憑什麼再來幫你。”
這番話讓我微微一怔。
聽上去不無道理,他跟我的確是兩不相欠的,而且嚴格上來說,他不僅幫我了這一次,昨晚也曾幫過我一回。
想罷,正要就此放棄,不知怎的偏又不死心地輕輕問了句:“你肯對一個被困一年的魂魄施以援手,就不肯幫幫一個活生生的人麼?”
“魂魄不受命輪限製,但人卻是逃不脫命運的擺布。北棠,即便再幫你一次兩次又能怎樣,所謂你活不過這個夏季,並非單純指你逃過閻王井裡那個東西,就必然能擺脫你今後死去的命運。”
“……為什麼?”
“若還聽不明白,我就坦白對你講,你道為何剛才那個女人的魂魄會如此糾纏你?你道為何閻王井裡那股煞氣會盯上你?你道為何自己能同死去大半年的魂魄交談?皆是因為,在你留下那件落入閻王井內東西的那刻,你幾乎已經是死了,倒不如乾脆死個痛快,你覺得呢?”
說罷,隨手丟了樣什麼東西到我腳下,他轉身便朝門外走去。
眼見著身影就要消失在大門外,不知哪來的勇氣,我急追兩步到他背後大聲道:“我就知道,區區兩張紙做的門神你都怕,怎麼可能對付得了閻王井裡那個東西,畢竟它比你厲害多了不是麼!什麼命運不命運,不過是借口而已!”
一口氣說完,聽見他似乎輕笑了聲。
沒聽得很真切,因為那瞬間他人影已然消失,於是我明白,自己這一番簡單的激將對一個死了不知多少個年頭的人來說,根本就沒有任何作用。
當下頹然跌坐到了地板上,對著他消失的方向一陣發呆,過了片刻目光轉到腳下,發現剛才被他扔在此處的那樣東西,原來是昨晚被他帶走那幅畫。
不知是不是因為畫上那個人已成為他模樣的關係,所以紙上幾乎是一片空白的,隻有一些淡淡的線條依稀勾勒著原本的人影。
見狀,我不由自主伸手在那些模糊的線條上慢慢撫了陣。
然後拾起用力揉成一團,心裡想著,要是能把這幾天如此糟糕混亂的生活也這樣揉成一團,一筆勾銷,那該有多好。隨即轉身便要將它扔進垃圾桶,冷不防身旁突然手機鈴一陣脆響,毫無防備間,直驚得我從地上一跳而起。
半秒過後,帶著股驟然從胸口噴出的怒氣,我朝著那隻本該早就沒電了的手機上狠狠踩了過去。
但無論怎麼踩,無論被我踩碎成了什麼樣,它始終歡快地響著。
叮鈴鈴,叮鈴鈴……
直把我逼得最後不得不收住自己的腳。
然後死死盯著它,看著上麵隨著鈴聲支離破碎閃爍在屏幕裡的電話號碼。
片刻過後猛一轉身,朝著家門外飛也似的逃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