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梅姐沒有回答我。
逐漸冷靜下來後,我聽見她在我耳朵邊發出種很含糊的咕噥聲,聲音時高時低,聽上去就像個啞巴在試圖跟你說話。之後,不知是不是因為我長久沒有任何反應,她開始用她堅硬的手指使勁摳我肩膀,一次次把我肩膀往後掰,企圖迫使怎麼都不肯回過頭的我將臉朝她轉過去。
這讓我不得不拚命抓著麵前的五鬥櫥,把自己的臉使勁埋在雙臂間,以此躲避她嘴裡不停噴出來的冰冷氣流。
但沒過多久就堅持不住了。
倒不是因為丘梅姐力氣有多大,而是我實在很難使出力氣,就像做噩夢時常會碰到的那種狀況,明明很急很用力了,但使出的力道卻總是疲軟的,由此凸顯出丘梅姐壓在我身上的那股力道,無比巨大,那五根細長的手指抓得我肩膀幾乎都要碎了,又分明感覺到自己的身子在不由自主朝後挪,一點點朝著丘梅姐那副冰冷的身體上挨近過去,好像她身體有某種引力似的。
“姐……”當下連話聲裡都帶了哭音,我使勁控製住身體的顫抖,彆過頭迅速朝後看了眼:“……你有什麼想交代的,晚上托夢給我好麼……你不要嚇我啊姐……”
努力說得很大聲了,可是她卻好像完全沒有聽見我的話。
依舊在我耳邊發出那種單調到可怕的聲音,似乎在藉此對我說著什麼,過了片刻,不知怎的突然沉默下來,她將我肩膀慢慢鬆開,頭也慢慢朝後退了退。
有那麼一瞬間我以為她這是打算放了我,可隨即發現,大錯特錯。
就在我剛剛因著這突如其來的自由而嘗試逃開時,頭皮猛地一緊,她一把抓住我頭發阻止了我的動作,再由下而上將我從地上徑直拉了起來,迫使我再度麵朝向五鬥櫥上那道鏡子。
於是我再次看到了她投在鏡子裡的樣子。
一臉怨恨。
恨到原本那張清秀美麗的臉整個兒扭曲了起來,兩隻蒼白的瞳孔緊盯著鏡麵,慢慢轉動,慢慢對著鏡子裡的我看了好一陣。
然後再次低下頭,手猛地一提,抓著我頭發一把塞進了她的嘴裡。
“你乾什麼啊丘梅姐!!”
情急之下我急忙伸手把頭發用力拉住,卻忘了自己原本是使勁抓著五鬥櫥的,這一下身子徹底失去重心,一頭朝著丘梅姐身上直撞了過去。
同她僵硬身體撞上的一刹那,我聽見她笑了。
讓我毛骨悚然的笑,咯咯一陣從她嘴裡那把頭發間模模糊糊滾了出來,緊跟著頭往下一沉,她伸出另一隻手朝我臉上用力搓了一把,然後倏地伸長了脖子,將那張蒼白扭曲的麵孔猛一下往我臉上直壓了過來!
眼見就要撞上,我急忙使儘全力往邊上避開,可是剛一動,卻發現她整個上半身突然不見了,隻有呼呼一股冷風順著她剛才的動作猛撲向我的嘴,再沿著我的嘴一下子朝我喉嚨裡滑了進去。
那一瞬間,我感覺自己的肺硬生生給凍住了。
絕不是誇張。
本是七月的天,這股氣流卻冷得像臘月裡的冰,直把我凍得連呼吸都失去了動力。待到發覺胸口憋得刺痛,我猛一下看到鏡子裡自己那張臉,跟丘梅姐一樣蒼白,一樣扭曲,大張著的嘴巴裡塞滿了自己的頭發,它們就像一條條蟲子似的一個勁在往我喉嚨裡鑽!
可把我給嚇壞了。
簡直也是嚇瘋了。
當即不管不顧一把抓著那些頭發使勁朝外拔,可是除了隨之而來一股劇烈的疼痛,根本就沒法將它們朝外挪動半分。
“啊——!!”我無法控製地尖叫起來。
原隻是單純的宣泄,誰知越是叫,那些頭發就越是朝裡鑽,仿佛突然間變得有生命了,扯得我頭皮撕裂般疼痛,痛得我再次無法控製地再次發出一陣陣尖叫。
如此一種惡性循環……
繼續這樣下去,我豈不是不但頭皮要被活活扯掉,還要被自己的頭發給活活噎死麼?!就在我驚恐萬狀地這麼以為著的時候,突然頭頂上一鬆,毫無防備間讓我一下子跪倒在了地上。
緊跟著一陣劇烈惡心襲來,迫使我趴到地上哇的聲吐了起來。
吐出一嘴的頭發,然後吐出一大灘黑水,直吐得天昏地暗,眼前無光,當最後一口酸苦的液體從我嘴裡被用力咳出後,我的肺終於恢複了呼吸的功能,混亂如麻的腦子也得以清醒緩和了過來。
儘管如此,我趴在地上始終沒敢動,更不敢隨便抬頭朝四周看上一眼,因為整個上半身仍是被一股劇烈的陰冷給包圍著,所以我實在沒法判斷,眼下這狀況到底意味著是一切糟糕的結束,還是一個更為糟糕的開始。
而丘梅姐那雙漆黑色鞋子始終就在我麵前。
足尖點地,露著半截鐵青色腳後跟,似乎踮著腳一動不動在居高臨下看著我。
是在觀察我的舉動麼?
正當我這麼想著時,那雙鞋子卻動了起來,見狀我心臟一緊,以為她又要過來抓我,但出乎意料,她腳步沒有往前,卻是在往後退。
每退一步,地上就顯現一道細小的黑色腳印子,三步過後,突然跪了下來,這時我才發覺,她肥大的棉褲上方什麼都沒有,就跟剛才她拿頭撞我時的一刹我所看到的情況一模一樣。儘管如此,我仍能聽見空氣裡隱約飄來她的聲音:
“啊……啊……”
單調又詭異,但不知怎的,似乎相比先前,聲音裡透著點微微的恐懼。
她在恐懼著什麼?
想到這裡不由抬起頭,循著她跪的方向扭頭朝身後看了一眼。但沒等看清任何東西,迎麵突然一隻手朝著我臉上徑直按了過來,罩得我眼前驀地一黑。
“看來那東西的確不在你這兒,”然後我聽見了冥公子的話音,似笑非笑,帶著種漫不經心的悠然:“否則她沒法進到你身體。不過,也算是個命硬之人,被壓過了魂還能清醒著,倒還怪有些意思。”
話音剛落,一根手指對著我腦門心輕輕一彈,幾乎是同時,我感到自己上半身有什麼東西在體內猛地晃了下。
太奇特的感覺。
奇特到沒等我反應過來,那東西就從我身體裡分離了出去,而原本充斥在我上身那股陰冷之極的感覺也在這瞬間驟地不見了,突如其來的溫熱讓我呆了好一陣,直到臉上那隻手移開,顯出蹲在我麵前那道身影,才猛一下醒過神,直挺挺從地上站了起來:“骷髏人……”
這稱呼令他微微一怔。
片刻笑了笑,他撣撣衣服也站起了身子,挑眉道:“怎麼,原來還能說話麼,運氣也當真夠好的了。”說完,沒等我開口,手突然抬起對著我筆直一指。
指的自然不是我,而是我身後那團人影。
豔紅豔紅的丘梅姐的身影。
她一動不動站在我身後,離我三步遠的距離,垂著頭,細細的手指伸向我的方向,似乎是又想朝我抓探過來。
可是身體卻被膠著了似的,無法再繼續往前挪動一分,也無法後退開來,隻能僵立在那個地方,翻起兩顆蒼白的瞳孔死死瞪著我,像是以此要將自己的魂魄穿透進我腦髓裡去。
這副模樣看在眼裡,真不知道是感到恐懼,還是為她感到難受。
原本早亡已是一個人最為殘酷的結局,為什麼死後還要讓她變成這種樣子,縱然死時滿懷怨念,也不能連活著時的半分痕跡都沒保留在她魂魄中,這哪裡還是我從小玩到大的那個丘梅姐,分明隻是個沒有靈魂也沒有心的怪物……
想到這裡,兩眼一陣發酸,我幾乎掉下淚來。當即叫了聲丘梅姐,隨後想朝她身邊試著靠近過去,豈料突然間她頭猛一抬朝我厲聲發出道尖叫:“呀——!!!”
驚得我腳底一軟,當即止住步子,而她則像隻被開水燙到的蝦一樣蜷縮了起來。
似乎有什麼無形的重物壓住了她,壓得她張大了嘴但再也發不出一點聲音,隻能無法抗拒地一寸一寸朝地上蹲下去。
蹲著蹲著,身子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