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個矛盾綜合體,一麵對命運這東西充滿信仰和畏懼,一麵又會在“命該如此”的時候,滿心眼隻有一個信念:我不信,我不服,我不接受。
即便是命中注定,在一切沒到最後關頭之前,縱然心灰意冷,卻也沒法就此踏實接受那樣一種命運。
這種抗拒跟勇敢或怯懦無關,純粹本能。
所以我沒有許願讓冥公子替我除掉那隻鬼。原因很簡單,除掉那隻附身的鬼,對於冥公子這樣強大的鬼來說,絕對是舉手之勞的事,但僅僅隻是除掉那隻鬼,根本就治標不治本,對我所剩下的那一小段屈指可數的餘生來說,更是毫無意義。
所以我希望,自己可以儘最大程度地利用這個他所賦予我的唯一機會,就好比在一貧如洗的時候,你突然擁有了一筆上億歐元的存款,但隻給你一次兌現的機會,你會打算怎麼利用?
他給我考慮的時間隻有五分鐘。
五分鐘後,若沒有答案,權利便自動失效。所以我考慮了三分鐘,然後對他道:“逆天改命的事你做不了,那麼讓氣候出現短暫的變化,你做得到麼?”
“你想要氣候做出怎樣的變化。”他不動聲色看著我問。
“我想要你讓這天下一場雪。”
“三伏天下雪?”
“對。”
“為什麼。”
“因為這個。”說著,我撩開脖子上的頭發,指了指頸窩上方那三顆青春痘一樣的黑色東西。
“什麼時候開始的。”他瞥了眼後問我。
“就在今早和你出門前,我照鏡子時發現的。”
“所以,放棄報仇的機會,隻為了在死前看一場三伏天的雪,是麼。”
“報仇沒法讓我朋友死而複生,也不會讓我的狀況有任何好轉,不如用三伏天的雪給她以及我自己送送行得了。”
“想法倒是很浪漫。”
“能辦到麼?”
他沒回答,隻是伸手在我麵前的窗玻璃上輕輕叩了兩下。
“呀!”然後我聽見窗外有人驚呼了聲:“下雪了!快看啊!!三伏天居然下雪了!!”
晴空萬裡的大太陽底下飄著棉絮般的雪。
雪很白,映得天特彆藍,樹特彆綠,花特彆鮮豔。不知道今晚的新聞聯播會怎樣播報這則詭異氣象,但奔跑在雪裡那些興奮的人,以及他們手中忙碌的手機,很明確地昭示著一點,此刻網絡上一定為此熱鬨非凡。
很快,地上和屋簷上就覆蓋了薄薄一層白色,很漂亮。這短暫的美麗在灼熱陽光下爭分奪秒地生存著,我也同樣爭分奪秒地看著這一片景色,覺得自己像是在做夢。
過了片刻,用力吸了口氣回過頭,對身旁的冥公子說了聲:“謝謝。”
“也謝謝你的東西。”他握著我的畫冊,對我笑笑。“很不錯的畫,希望你今後不要後悔眼下這個決定。”
有那麼一瞬,我覺得他似乎話裡有話。但隻當做什麼也沒有覺察出來,我認真地點了下頭:“不會後悔。”
於是他用畫冊拍了下我的肩,轉身走了。
我目送他身影消失在走廊儘頭,又按捺著等了兩三分鐘。
眼見著外麵的雪似乎在逐漸變小,才推開邊上的安全門沿著樓梯朝下奔去,一路奔得很快,到底樓心跳得突突的,但仍不敢放慢腳步。
因為冥公子說過,為安全起見,這場雪所維持的時間不會超過一刻鐘。
一刻鐘後雪停,地上這一層薄薄的雪必然會在頭頂灼熱的陽光下很快蒸發乾淨,所以一秒鐘都不能再耽擱,我迅速在大樓後麵找了塊無人經過的僻靜處,抓起一把雪用力揉了揉。
揉到手心有點發麻,然後取出包裡的水果刀在自己左手食指上用力一劃,劃出道能讓血迅速流出的口子,便一邊立刻將血滴在雪地上,一邊以此為中心點,在這地方倒退著繞起了圈子。
繞七圈。
其間必須保持血一直往下滴,所以最後一圈之後,地上已烙著深深一團血印子。
我在血圈中間蹲了下來,口中默念:“有請雪菩薩,有請雪菩薩,有請雪菩薩……”
得念七七四十九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