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子裡的聲音讓我一瞬間記憶如同開了閘。
那些被某種不知名力量所牢牢鎖在我腦子裡的記憶,在眼藥水灑落的當口,突變成一幅幅清晰無比的畫麵,一道又一道在我眼前閃現,幾乎讓我應接不暇。
我看到突然去了火車站之前的那個自己,在自己租屋門口,被周琪拖著往屋裡走。
最初幾乎是毫無招架能力的,因為我深深記得那時候眼睛特彆疼,疼得根本無力對周琪的力量做出反抗。
但漸漸我的掙紮力度開始變得明顯起來。大約是房門猛地自動在我身後關上那一霎,我先是一呆,幾乎像是徹底放棄反抗的樣子,但緊跟著突然異常用力地掙了一把,直將周琪拖著我走的腳步硬生生止住,隨後一把反握住周琪的手,把她朝我這邊拖了過來,並在距離接近的同時抓住了她脖子上的繩子。
形勢的急速扭轉令周琪開始往後退。
邊退邊用力捂著脖子上的繩子,似乎這根繩子是她的一道軟肋。
這舉動遂令我想起最初在床上做夢時,我也曾以此令她放棄了對我的糾纏,並急速離去。
所不同的是,這次她並沒有離去,因為我始終抓著那根繩子不放,也不知道是從哪裡來這樣大的力氣,不僅以此困住了她,還把她連扯帶拽地拖進了我的房間。
做這舉動的時候我看起來完全不像個女人,而是像個力大無窮的男人。
甚至連麵目表情都跟我不像是同一個人。
在把她拖進房間後,我開始把那根繩圈收緊,收得很慢,似乎是借機欣賞周琪在我手中掙紮的樣子。
然後漸漸的,那根原本就脆弱的脖子完全擰在了一塊兒,令周琪看起來極其痛苦。
我從不知道鬼也是會有生理上痛苦的,尤其是她這樣在人間逗留了那麼久的厲鬼。
她尖叫著瞪著我,伸出長而尖的手指想抓我,但詭異的是,明明她跟我之間距離近得身體都快貼到一起了,可是無論她怎樣發狠,無論怎樣掙紮,手指就是碰不到我。
好似我身周有一圈看不見的保護層。
我在這層保護層的作用下繼續慢慢收攏著手裡的繩子,繼續靜靜看著她。
直至她那張臉開始發黑。
原本白得跟瓷器一樣的一張臉,突然像博物館裡那些放置了太久的古屍,不僅發黑,而且發硬,一種肉眼可以辨彆的硬。
幾秒鐘後哢擦一聲脆響,那顆僵硬的頭顱從她僵硬乾枯的身體上斷裂了下來,落地滾三滾,圍繞著我的叫張大了嘴,似乎仍想對我狠狠咬上一口,以此排出胸中一口惡氣。
但牙齒尚未碰到我的鞋子,它們就碎了,碎散了一地,然後在周琪長長一聲尖叫裡,跟她的頭顱和身體化作了一團灰塵一樣的東西。
見狀我轉身打開窗,讓風把那些盤旋不散的東西驅趕了出去。
隨後拉上窗簾,抬起頭一邊四下看著,一邊繞著房間慢慢走著。
走到五鬥櫥前時,突兀肩膀顫了顫,似是被鏡子突然照出的自己的臉給驚到了一下。
但不出片刻卻兀自笑了起來,邊笑,邊將鏡子端起,對著自己的臉仔仔細細端詳著,從臉到脖子,再從脖子到衣領。
想再繼續往下照,卻皺了皺眉,似是覺得撥開衣領的動作著實有些麻煩。便索性將衣服全都脫了,從裡到外脫了個乾淨,然後再次拿起鏡子,一邊從上至下繼續慢慢看著,一邊從上至下在自己的身體上慢慢撫摸著。
“嘖,差不多算是飛機場了。”隨後從嘴裡發出這一句輕輕的咕噥,我重新穿上衣裳,再將原先整理得差不多的行李從床底下拖出,晃晃悠悠朝家門外走了出去。
一路走,一路東看西看,似乎沿途無論看到些什麼都是讓我饒有興致的。
尤其是女人。
那些穿著時尚又清涼,身材又恰好是非常不錯的女人。
每當有這樣的女人從我麵前走過時,我總會朝著她們看上半天,有些對此視若無睹,徑自離去,有些則會一個白眼,或直接朝我反瞧過來。
每每遭遇如此,我也不以為意,樂嗬嗬拖著行李繼續前行,那樣邊走邊看,硬是把一段又需公交又需地鐵的路程全部走完,然後到了火車站。
一到火車站,就立刻買了回家鄉的火車票,我不曉得緣何我在買票的時候神情如此眉飛色舞。
之後,看看時間還早,就在車站附近到處亂晃。買了很多吃食,大塊的披薩大塊的蛋糕,牛排羊排還有各種各樣的小食,一頓全部吃完,再跑進附近商場,刷卡買了我平時無論怎麼也不舍得去買的幾千塊錢的衣服和鞋子。
穿上如此昂貴的新裝,瞬間形象光鮮了起來,所以逛街的興致也就更高了一些。
我拖著行李昂首闊步在火車站偌大的廣場裡到處亂走。
享受著周圍擁擠的人流,更享受偶爾會朝我投來的悄悄一瞥,甚至時不時還停在有大塊玻璃的地方長久逗留著,就為了欣賞玻璃反光裡自己衣著光鮮的樣子。
目睹這一切,我突然明白,原本的失憶對我來說可真算得上是件好事。
可惜命運這東西偏偏喜歡跟人作對,在你剛意識到那是件好東西的時候,輕而易舉地把它從你身上奪走,再把一切你難以接受的事實真實一麵原原本本扔回到你身上,逼你重新接受這一切。
而我隻能默默繼續看著,看記憶中的那個我在終於嘚瑟完了一身新衣以後,從地攤上買了本封麵最為曖昧的書,隨後悠然站到廣場中間。
笑吟吟地站著,笑吟吟從包裡翻出麵鏡子照了照。
鏡子裡映出我的臉,還有我右眼那枚血紅的瞳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