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與鬼之夜,說得好聽些,是神和鬼路經人世之夜,但實際上,它則類似七月半鬼門開,是個群魔亂舞,在被血月所開啟的時空縫隙裡趁機遊蕩人間,憑著特定條件恣意妄為的無法無天之夜。
所以在那樣一個夜晚,無論碰上的是神還是鬼,都不是什麼好事。因為那些神並非是傳統觀念中被我們所焚香祝禱,頂禮膜拜的神仙,而是些因犯了罪,受了罰,於是被囚禁起來,不在特定的時間和環境作用下便幾乎永遠不得自由的凶神。
畢竟,人有目無法紀者,神照樣也有不受規矩、善惡不分、作惡多端者。
譬如相柳。
自古在山海經裡有記載,相柳是一種蛇身九頭,通體劇毒的怪物。
因為曾是水神共工的臣子,所以也可稱作是神。
傳說中,因相柳為禍人間,所以最後死於大禹之手。但冥公子說,傳說那東西,曆來真真假假,被時間早已腐蝕得窺不清真實麵目,畢竟誰都沒有足夠的年歲去記載和保留當年的真相,以饕世人。而人又是如此的善忘,彆說幾千年前所發生的事,就是幾十或者十幾年前發生的,也未必有人能將一件事的真相始末說得清清楚楚。
因此,關於相柳,真實的事實是他從來沒有長過九顆頭顱。
所謂九頭,隻是以各類物種的顱骨所做成的裝飾,飾於身上,遠看過去就好似長著九顆頭顱一樣。不過他倒的確真是條蛇,原本是妖,但在菩提樹下清修多年後修成了半神,是條一半為妖一半為神的蛇仙。
但相柳的胃口卻並不僅限於此。
雖然修成半神已是不易,但他的最終目的卻是為了化龍,並且幾乎險些成功過,隻是由於他曾經嗜殺成性,為了修行犯下過太多殺戒,所以雖後來在菩提下潛心清修,仍沒能保他平安度過天譴。也所以,在大約四千多年前,雖然藏身在黃河泛濫的巨濤下,他仍是被追蹤而至的天雷劈斷了已經長成形的龍角,又被燒去了半身龍鱗。
畢生修行,轉眼幾乎毀於一旦。
這種功虧一簣的憤怒是無法令人忍受的。
於是一怒之下,相柳引洪水吞噬大地,以泄心中一股惡氣。殊不知,此舉導致後來洪水退潮後各地瘟疫成災,所造成的殺戮,竟然遠比洪水更為凶猛。由此令他背負更多殺孽,最終並被天地所不容,令他本體被時間所吞噬,魂魄則被封印在時間之外的縫隙中,同那些罪孽滔天的凶魔惡鬼困在一起,終年不得自由。
唯有血月出現的時候,那道縫隙會出現短暫的衰弱。
這個時候那些被囚禁者立即會趁機而出,在封印的力量未曾恢複前,恣意遊走在人世間,以釋放自己被困許久的欲望。
當然,逢到這種時刻,通常情形下人類是見不到他們的。
即使與他們麵對麵擦身而過,也是無法看見,更勿論能碰觸到他們。正所謂人鬼殊途,種種條件所限,想見他們並非是件容易的事,否則,天下豈不是要大亂。
但若那個人恰好時運特彆低,或者身體特彆衰弱,則就另當彆論。
那樣一種人存在著千分之一的機會能夠親眼目睹他們降臨人間的場麵。
不幸的是,一旦見到,則等同於打通了此世界和彼世界的通路,若真如此,那麼但凡見到的是所謂‘鬼’者,所見之人會立即橫死當場;而但凡撞見的是‘神’者,譬如相柳這類,那麼所得的結果既有可能是同見‘鬼’一樣立即死去,也有可能則是苟且存活。
隻是這種活,卻是生不如死。
“那麼所謂的生不如死究竟是什麼意思?”聽到這裡時,我忍不住問冥公子。
他沒有直接回答,隻是反問我,“你有沒有問過他為什麼要送你那枚黑色鈴鐺。”
“沒有……”
“那有沒有跟他交談過?”
“嗯,談過,他還跟我談到了閻王井,似乎對那口井很有興趣的樣子。”
“是麼。”他目光閃了閃,似笑非笑道:“這也就難怪他會給出那枚黑色鈴鐺,並讓你存活至今。”
“為什麼?”
“因為那鈴鐺並非是給你,而是經你的手轉交與我。”
“為什麼?”
“因為他想得到我的魂魄。”
相柳有個比較特殊的愛好,他喜歡給人的魂魄劃分顏色,並將他比較感興趣的那些收集起來。
早先以此作為修行用,因此犯下無數殺戒,後來則變成了單純的嗜好,亦不以殺戮為主,隻是單純困住生魂,將之鎖在能穿梭於陰陽兩界的老鼠體內,以供在長久被困在時間縫隙中的歲月內慢慢把玩,藉此作為無聊時的消遣。
而在每次收集魂魄之前,他會給看中的獵物一枚鈴鐺。
鈴鐺是吸取魂魄的工具,並按照那些魂魄在他眼中所判斷出的顏色,由淺至深區分開來。每種顏色都代表著他對那道魂魄的在意程度,其中尤以黑色最為中意,因為那顏色意味著待取魂魄所需花費的手段和過程最為艱難,所以也是最為珍貴。
先前在哈根達斯第一次遇見我時,他就從我身上殘留的氣息感覺到了冥公子的存在。
隻是冥公子被閻王井封存太久,所以一則不確定他是否真的已從禁錮中被釋放出來,二則不確定對於冥公子這類魂魄的攝取,他究竟能有幾分把握。於是尋機獲取我的信任,並將那枚黑鈴鐺放到我身邊,以此靜心觀察和等候,等待一個恰當的時機,來決定自己究竟是不是該出手,以及用什麼樣的方式來出手。
但他可能沒想到我眼睛裡那個寄生者的存在,會影響到他的計劃。
寄生者的確是雪菩薩。
就是當年被我媽媽請來的高人所求而來,救了我一命的雪菩薩。
但他雖然名為‘菩薩’,實則跟菩薩完全卻沾不上半毛錢的關係,因為他的真實身份是個妖。
一隻被囚禁在雪裡的妖,籍籍無名,甚至連山海經都沒有關於他的任何傳說。
當然,這無名或許跟他是由人修煉而成的有點關係。
很少會見到人修煉成妖怪的不是麼。人修行都是為了得道成仙,沒見過有人硬是把自己修煉成妖怪的。
偏偏雪菩薩的嗜好有點奇怪。
在他還是個人類的時候,他不但喜歡拿煉屍攝魂當做修行,更喜歡拿煉自己的身體作為修行的一部分。可以說,他之所以後來成了妖怪,是被他自己活生生給煉死後屍體後,再煉化到變異,於是成為那副樣子的。
活著時是個另類,死後則更甚。
他不單以各種禁術作為自己引以為傲的法術,還以童子血作為引子,製成那些能令他以人類屍骸支撐妖物力量的藥,以維持自己源源不斷對妖術的索取和釋放。
最終這違背天理的作為終究讓他遭了報應。
在一次做藥引的時候,他誤用了活佛轉世的童子血,一瞬間全身凍結。
但若是就此被凍死,倒也真算不上是多大的痛苦,偏偏妖怪的不死之身讓他根本就死不了,卻也逃不出,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被困在這種極度的冰冷之中,永生永世,像塊石頭那樣被封印一輩子,連眼珠都無法自由轉動。
所謂十八層煉獄裡的寒冰煉獄,這種痛苦,沒有經受過的人根本無從知曉。
但即便如此,他仍維持著他狡猾的秉性。
他誘使那些渴求異能的人用異術打開寒冰煉獄的結界,以短暫釋放出自己。
有時候那些人是為了害人,有時候則是為了救人。
不管出於何種目的,他都會一一予以滿足,隻為了能從中得到片刻的自由,以及吸取到一點人類的陽氣。
他試圖用這些陽氣慢慢融化掉那個冰冷的結界。
卻不料突然有一天,他會被一個根本沒有異能的人用著依葫蘆畫瓢的方式釋放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