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風高尋寶夜
一.
小縣城公路上路燈很少,隔著好長一段路才見到一點燈光閃過,因此整條路麵顯得特彆暗,一路行駛,一路仿佛身在隧道似的感覺,除了車頭兩團暈黃的光,什麼都沒有,憋得讓人隱隱煩悶。
空氣是清冷而濕潤的。
濕潤源自雨後的風,它一陣陣從敞開的窗外吹進來又飄出去,像個無形的幽靈,帶著泥土和汽油的味道同夜色模糊成一體,遠遠看去令整片大地仿佛蒙著層霧。我想,如果這會兒讓我再次看到那支孤零零遊走在曠野裡的神秘隊伍,必然不會覺得意外。這種感覺讓人很不舒服,它吸引我總忍不住時時朝外看上一陣,久了,脖子扭得發酸,可其實什麼也看不見。
又那樣執著地看了陣子,我揉揉發酸的眼睛,把頭靠回身後的真皮靠椅上。
那種舒適妥帖的柔軟讓我不由自主輕吸了口氣。隨後打起精神,再次不由自主地看向前方那個聚精會神開著車的男人。
這個暑假我經曆了很多個第一次。
第一次見到鬼;第一次被鬼纏;第一次被妖怪寄生;第一次跟活的骷髏一起吃飯;第一次撞到了所謂的神仙……
都是些超現實的第一次,所以,生平頭一回坐上賓利這種級彆的豪車,倒是現實得讓人不再有任何感觸。唯一讓我感興趣的是,那個骷髏人到底是從哪裡找來這麼一號人物,不單看起來跟他挺熟的樣子,還舍得開這麼名貴的車連夜送我們去汶頭村。要知道,那邊唯一通向村裡的路,可是出了名的彈簧路。
想問,但是一路將近半個多小時,我始終沒能問出口。
因為這名駕駛員的狀態看起來實在很糟糕。
他一刻不停地在抽煙,仿佛離了煙就會沒法呼吸似的,而抓著方向盤的那隻手則總在發抖。
儘管車開得還算穩當,但這麼個抖法,實在讓人沒法把注意力從他這隻手上轉移開來。我擔心稍有不慎他就把車撞到隔離帶上去了,他那張臉一副睡眠不足,精神萎靡的樣子,卻還一個勁地踩著油門。
倘若排開身體因素的話,這明顯是心裡有事的一種表現。
因為焦慮,所以困倦,所以靠著速度來給腦子增加刺激感。
但到底什麼樣的事能讓一個腰纏萬貫,養尊處優的人不安成這種樣子
一邊琢磨,一邊忍不住時不時地朝他手腕看上兩眼,他腕上那隻碩大的金表和一根手指粗的金手鏈著實晃人眼睛。
說起來,最初我還以為此人真的隻是這輛車的司機。
賓利慕尚。典型的商務用車,會買它的人通常很少會親自駕駛這種車型,因為配備司機才顯有型。
不過凡是跟冥公子這個骷髏人相關的,無論人或者事,總歸會比較特例一些。
這位開賓利的款爺姓陳,冥公子叫他老陳。
老陳其實並不老,至多三十末尾四十不到的樣子,因為身材瘦削並且穿著講究,所以看起來頗為英俊。若不是臉色這麼糟糕,舉止又那樣神經質,他外表同他這輛車是一樣氣派了然的。
但有意思的是,同他不錯的穿衣品位相比,他對飾品的嗜好卻粗暴直接得讓人有點無法直視。
不僅手腕上那兩件巨大的金件,他十根手指也都戴滿了粗得能當指套用的金戒指,脖子上的金鏈條更是粗得能當鎖鏈使,並且不單隻戴一根,不知是出於炫耀還是真愛,他掛在脖子上的頸鏈和項鏈林林總總加起來,能有五六根之多,雖被他塞在領口裡,那種閃爍的光芒卻哪裡能隱藏得住。
這麼多鏈子同時掛在脖子上,又都那麼粗,顯然是相當不舒服的。
所以總見他時不時朝脖子上拉扯兩把,揉捏兩下,以減輕脖子的負荷。
不免叫我感到費解,一個人怎麼會對黃金飾品持有這麼大的嗜好,喜歡得連什麼叫適可而止都忘了,甚至可以忍受它們帶給自己□□上的不適。
興許很快從我眼神裡覺察出了我的這些念頭,沒多久,老陳就把後視鏡轉了轉偏,讓我無法再透過鏡麵繼續觀察他。
其實早就看出來了,此人似乎對我存有某種排斥感。
尤其是剛見到冥公子帶著我徑自坐進他車裡的時候,他眼裡的神情分明是詫異和不悅的,儘管這一點從未明確表示出來,但路上半個多小時,他始終沒同我說過一句話,也沒怎麼用正眼瞧過我,更沒有因為我故意發出的咳嗽聲而停止吸煙。
真也是夠討厭的,若不是實在沒彆的選擇,誰稀罕上他這輛車。
剛想到這裡,突然眼前驟地一亮,一輛迎麵開來的卡車毫無防備地出現在了車前,衝著我們方向急打了幾下遠光燈。
燈光瞬間晃花了我的眼。
依稀看到老陳猛一打方向盤,在兩車相撞前一刹那險險避讓了開來。但這僥幸著實沒什麼可讓人值得慶幸的,因為不知是走神還是手抖得太厲害的緣故,剛才老陳竟把車開到了逆向車道上,且速度飆到了一百碼以上。
這不是找死又是什麼。
所以兩車交錯而過的時候,對方司機朝著我們一頓臭罵。
罵聲終於讓老陳的手指停止了顫抖,也讓他打破了半個小時以來的沉默,他盯著後視鏡低低說了句什麼,在目送那輛轟轟作響的卡車揚長而去後,無比嚴謹地將車開回了自己的道,再無比謹慎地放慢速度又往前開了一陣,隨後靠邊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