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科茲認為,他們的失散不是一個意外,意外是,他們墜落到了帝皇預料之外的地方。
“夜視能力、暗殺能力、潛伏能力——這些能力高度與拯救星重合,難道是意外麼?我不認為。”科茲緩緩地道,“但是其他一些兄弟就是意外了……比如掉到巴爾的天使。”
科茲認為,原體的散落,其實就是一個“支付報酬”。
落在自己該在的星球之上的,就是被留下的孩子,落在不該在的星球上的,則是作為代價被支付掉的孩子。
但是,帝皇毀約了。
他拒絕向交易對象支付自己的子嗣作為報酬。
他要尋回他所有的孩子。
科茲沒有看他,他越過科拉克斯的肩膀仰頭看向穹頂金碧輝煌的壁畫,看著正中頭戴桂冠的父親,他無聲打開伴侶挽住頭發的長繩,冰涼柔軟的發絲落了他滿把。
科拉克斯摟緊他的肩膀,他聽到科拉克斯的聲音極輕極輕地落下,“……可是能與他交易,造出半神的存在,違背約定不會付出任何代價麼?”
“會的。”科茲無意義地笑了一下。
怎麼可能沒有代價呢?
他在離開科拉克斯踏上帝皇旗艦、見到父親的瞬間,便洞見了他的未來。
他看到乾枯的聖屍端坐於黃金王座之上,人類整個種族的命運在血與火中搖曳。
他看到了兄弟們的死,他看到了手足淒慘的墮落——
他曆曆在目,他什麼都看到了。
科茲閉上了眼,視網膜上還殘留著黃金的烙印,他心裡想,他的小鳥這麼聰明,一定能察覺到的。
科拉克斯要問,他就隻能告訴他了。他發過誓了。
科茲感覺到懷裡的身體猛地一僵,科拉克斯抬頭看他,滿臉不可置信,然後那種不可置信一點一點暗下去,變成了絕望。
看,他果然知道了。科茲想。但求求你了父親,就這麼一次,讓他不要問。
仿佛是他這一生唯一一次的祈禱被他全能的父親聽到了一般,科拉克斯沒有繼續追問。
科拉克斯在剛才梳理所有事情的時候,忽然意識到一件事,他是因為基因問題起的疑心,那科茲是從哪裡察覺到異常的呢?
他順著科茲的邏輯想了一下,想明白的瞬間不寒而栗——
原體們絕大多數都是成對、互為鏡像。
佩圖拉博與多恩;馬格努斯與珞珈……還有,他與科茲——這就是科茲開始產生疑問的原點。
——原·體·中·注·定·有·一·部·分·是·交·易·的·代·價——
——比·如·他·和·科·茲——
他們是唯一墜落同一個星球的原體,這代表著他與科茲中,極有可能是隻有一個人掉落在該掉落的星球了——他們中有一個,恐怕是尚未支付的代價。
他後麵想問的全都問不出口。
科拉克斯隻覺得胃裡像是被巨獸猛擊一拳,險些吐出來,他猛地抱緊科茲,連科茲都覺得肋骨隱隱作痛,但他什麼都沒說,他隻是縱容地用手指梳過伴侶的長發,把下頜搭在他肩上。
科茲打從心底鬆了口氣。
太好了,科拉克斯沒有追問。他知道,科拉克斯不會再追問了。
問出了羅夏的房間號,賽維塔一點兒猶豫都沒有,行雲流水推門就進。
這是個病患專享四人間,每個床位前都有簡易的醫療用支架,房間裡隻有羅夏,他之前正在睡覺,看到賽維塔進來的一瞬間,看起來比賽維塔還小上一點兒的年輕渡鴉驚訝地坐直,楞了一下,想爬起來,卻被快步走來的賽維塔按住。
輕柔地按在他肩頭,群鴉王子還帶了點諾斯特拉莫語特有的,但絲毫無損優雅的噝噝口音,“彆動,你還有傷。”
他昨天第五次把羅夏打倒在決鬥籠裡,當時是徒手格鬥,他一拳搗在羅夏的肝臟上,把他徹底放倒。
羅夏很強,不,並不是□□的強度,單純作為阿斯塔特來說,羅夏並不很強,他甚至遜色於身為新兵的尼康納·沙羅金。
但如果論到某種精神上的韌性,羅夏就很強。
賽維塔可太清楚自己的戰鬥風格了,如果說第八軍團誰能徹底把“恐怖”二字貫徹到所有戰鬥,科茲之下就是他。就算抱著學習心態,蝙蝠也好渡鴉也好,但凡跟他打過一次都沒人自願進決鬥籠第二次——除了
羅夏。
現在是賽維塔第一次以看待對手之外的角度認認真真地打量羅夏。
羅夏長得並不出眾,隻能說他長了一張耐看,予人一種沉靜感的麵孔,就像他的氣質和為人一樣,不出挑,但是可以長久地凝視。
靈能掃描如同清風一般拂過渡鴉的身體,確定他沒事,賽維塔給他倒了杯水,羅夏有些驚疑不定地捧著水杯,不自覺地喝幾口就抬頭看他,樣子像是遠離鴉群獨自在池塘邊警惕喝水的小鳥。
在他喝水的時候,賽維塔看他病床上的編碼信息……唔,他得在床上躺至少一個禮拜了。
拿走空杯,賽維塔鄭重地向他低頭:“我,亞戈·賽維塔裡昂,人類帝國第八軍團第一連連長,向您、第十九軍團89連長阿拉斯托爾·羅夏先生,致以最深的歉意。”
羅夏嚇得差點站起來,賽維塔的靈能輕柔拘束住了傷患的手腳,讓他安全地躺在病床上,他繼續說道:“我並非為與您進行了酣暢淋漓的戰鬥而進行道歉,對於在戰鬥為您添加的傷口我雖感遺憾,但也並不抱有歉意。我所對您感到抱歉,並且一定要致歉的,是我之前竟然無知傲慢到毫不關心決鬥籠中的對手,不了解您的特殊情況,以至於我們都沒有在五次戰鬥中好好享受戰鬥本身。”
說罷,他右手輕輕壓覆在自己心口,再度向羅夏躬身致意。
然後群鴉王子慢慢抬頭,鴉色的發下漆黑的眸子看向手足無措的羅夏。
賽維塔端正英俊的麵孔上浮現起一抹相當好看的笑容,“如果可以,我們不如想個辦法解決掉您因為不能發聲導致的遺憾,這樣我們就能繼續在決鬥籠中享受愉快的時光了。”
羅夏猛地一怔,然後他雪白肌膚上浮現起淡淡的微紅,他露出細微的笑容,向賽維塔飛快地比了幾個手勢。
賽維塔挑眉,羅夏才意識到自己太高興了,竟然對堂兄弟比出了鴉語。
他慌張地四下張望,似乎想找紙筆,賽維塔看著他和沉靜氣質截然不符小動物一樣慌亂的神情,輕輕笑出了聲。
比尋常阿斯塔特還要高大一些的青年無聲上前,“恕我失禮。”
然後羅夏的下頜被輕柔地拈起,他乾燥的嘴唇上微涼柔軟的觸感一閃而過——失語的渡鴉震驚地瞪大漆黑的眼睛,看著那張驀然貼近的英俊麵孔慢慢遠離,還沒等他從自己被吻了這件事裡回過神來,更讓他震驚的事情發生了:羅夏聽到群鴉王子略有笑意的慵懶聲音在他腦海和耳膜上同時雙重響起,“聽得到了麼?”
羅夏那雙漆黑的眼睛又瞪大了一點。
啊,一個可愛的地方。賽維塔想,羅夏有一雙非常非常漂亮的,漆黑的眼睛。
攥緊身上的被子,他有點兒遲疑地點頭,這次,耳膜的震動消失了,他聽到賽維塔在他腦海裡說:“試試對我說話。”
羅夏抽了一下鼻子,賽維塔想,他大概在回憶該怎麼說話。耐心地等了一會兒,片刻之後,賽維塔腦海裡響起了一個生澀又小心翼翼的聲音,“……賽維塔裡昂大人?”
又一個可愛的地方。羅夏的聲音很好聽。
“叫我賽維塔就好,我可以叫你羅夏麼?”
羅夏慌張地點了點頭,他盯著賽維塔腳下的地麵看了一會兒,慢慢抬起頭,漂亮的黑色眼睛望向他,賽維塔知道他要問什麼,他伸手在失舌渡鴉的唇上虛虛劃過,“靈能小花招罷了。以後你可以直接在腦子裡跟我說話,我們就能愉快的享受決鬥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