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
“嗯。”
雍京小行宮。
這是在禁宮高牆外,禦花園後麵,另外擴了一個園子。
有溫泉,有湖麵,有紅蓮,有水榭歌台,還有參天的柏樹,甚至還有山頭,裡麵散養著梅花鹿。這裡是仿照江南園林建的,原本是帝王行宮,因為不如陪都洛陽的行宮朱雀宮大,所以大家都叫這裡小行宮。
其實它還有一個非常正經的名字——大本堂。
大本堂和毓正宮一樣,原本就是太子讀書的地方。
這裡有很多很多的書,珍本、善本、海內孤本,不但如此,這裡還存放著一些外來的刻本。隻是這些番邦倭人是在太笨,漢字都學不全,刻出來的字不是一個個的缺胳膊少腿的,就是一個一個的鉤鉤圈圈的,看上去甚是猥|瑣。
不過,這裡隻有好書,沒有好玩的人。
這裡的人都是諸如什麼內閣的大學士,侍讀學士,國子監的祭酒,外加一些隱居山林或是雍京鬨市或是朝堂上的那些碩儒名士。一個一個都是當年內閣首輔政杜皬油的爆陽澄湖大閘蟹的做派,搖晃著腦袋瓜子曰’經史、子曰,……’
不過,自從文湛登基之後,這裡就徹底變成了帝王行宮,外人無法進來。
趙毓在湖邊釣了半天魚,沒有半分收獲。黃樅菖幫著他,他們折騰了半天,才用笊籬撈上來一條草魚。
趙毓拎了拎,“看著還挺肥美的,有兩斤了吧。”
黃樅菖,“紅燒?”
趙毓搖頭,“把魚肉片下來,打邊爐。”
黃樅菖,“啊,那是啥?”
趙毓,“火鍋。”
黃樅菖,“呃,……,祖宗在外麵時間久,總有一些新鮮花樣,連吃火鍋都說的這樣清新脫俗!”
這兩個拎著活蹦亂跳的草魚向回走。
沒想到,他們在回廊的儘頭看見一少年,全身是白色的緙絲錦袍,繡著龍紋。
“糟糕,太子!”黃樅菖忽然想起來,“今天太子奉詔晉見。內閣司禮監抄送了內閣的邸報,太子過來送功課的。我想著他覲見完畢就回宮了,沒先到在這裡遇到了。祖宗,您不見太子就繞個道,我得去磕個頭。”
那邊,儲君已經看到了趙毓,和黃樅菖。
趙毓。
兩年前,景王勾結禁衛軍統領反|叛,南苑圍獵的時候變起肘腋,皇帝殺出重圍卻重傷昏迷,當日文湛彌留之際隻是模糊的念著一個人的名字。太子聽不明白那個名字是什麼怡,但是,柳叢容聽得明白。
於是,三天後,太子就見到了那個人。
趙毓。
那時,太子還不是太子,他還隻是一位沒有王爵沒有恩寵的皇長子,即使他是皇帝唯一的兒子。
當時,他的侍讀學士在皇帝寢殿外對他說,“大殿下稍安勿躁,一定要學會審時度勢。除去景王,現如今在京的親王有五位,哪位都比您資曆深厚,一動不如一靜,您要學會坐山觀虎鬥,才能立於不敗之地。”
“殺了他。”
趙毓陡然打開大殿的雕花門,一腳踢翻了侍讀學士,扔過來一把長劍。
“妖孽,狐媚惑主的妖孽!”侍讀學士被他踢的起不來,隻能爬在殿門外,顫抖的手指指著趙毓,想要罵,也罵不出什麼花活,隻是舊話翻來覆去的說,“國之將亡,妖孽儘出!”
趙毓一臉蒼白,他卻不看那個罵他的侍讀學士,一雙眼睛隻是盯著大皇子。
“你是我父皇的男|寵,你想殺人滅口?”
“我不是你父皇的男|寵,我現在對殺人滅口這種小事也沒有興趣。”
趙毓指著那個侍讀學士厲聲說,“我讓你殺他,是因為他作為毓正宮的學士,卻教你一些人浮於事的混賬道理!他是臣子,他可以坐山觀虎鬥、趴在橋頭看水流,隻要躲過這場災亂,他可以另撿高枝,轉過天,他照樣可以高官厚祿!
可是你不行。
你父皇就躺在寢殿裡麵,隨時可能會死。隻要聖上一出事,天下無主,在京的親王,外麵手握兵馬的藩鎮頃刻之間就可以將祖宗留下的千年社稷陷入萬劫不複!”
“殺了這個人,換上你的朝服去微音殿,坐在那把椅子上。讓朝野看看,皇族還有人。”
大皇子恐懼到顫栗,“你讓我謀朝篡位!?”
趙毓,“我沒有讓你謀朝篡位。”
大皇子,“可是,如果我今天坐上去了,明天,不,也許今天晚上我就可能會屍骨無存。”
趙毓,“我知道。”
大皇子,“那你還要讓我去做?”
趙毓看著大正宮那暗無天日的夜空。
他的聲音是平靜的,如同冰一樣平靜,卻是死寂的。
“身為大鄭的皇子,要有不惜一切代價維護社稷的決心。如果你沒有,我另找有這樣決心的人去坐那把椅子。”
大皇子看著腳下那個顫抖的侍讀學士。他剛才還是那樣自以為是的睿智,仿佛天下就是他手中的一盤棋,他可以安穩的端坐彼岸,看著他們這些王侯將相鳳子龍孫廝殺決鬥。
大鄭皇子幼年習武,大皇子年幼,可是卻拿的起那炳利劍。
他在侍讀學士恐懼破碎的眼神中,將那柄利劍插入他的胸膛,滾燙的血濺了出來,染紅了他的雙手。
大皇子抬頭,看著不遠處的趙毓。
趙毓眼睛中有一絲的悲憫,隻是,隨即這絲悲憫立刻消逝了,無影無蹤。他再也沒有任何表情,安靜的的仿若一個早已經死去的人。
大皇子將所有的恐懼都埋在心底。
他去了微音殿,有內閣首輔大臣楚薔生在,他甚至不需要說話,他們就在那裡支撐了三天。
第四天,定國公裴檀寧淮侯崔珩率重兵回防京畿。
第七天,他父皇蘇醒。
第八天,皇帝下旨冊封大皇子為太子,正位東宮。
從那之後,太子再也沒有見過趙毓,其實他想要再見他一麵,他有一句話想要問問他,但是,那個人卻一直避而不見。
此時,那個人在回廊彼端。
他見了自己,遠遠深施一禮,那是臣子見儲君的禮數,隨即,他拎著草魚,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