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這次事情太凶險,萬一陛下醒不過來,整個雍京就亂了,花骨朵還小,我不能讓她卷進來。閨女現在就在雲中,跟著她外祖母過得挺安穩的。”
“哦。尹家對你閨女好嗎?”
“好。她跟著尹家能教養得像個大家閨秀,我養閨女可養不了那麼精細。”
“那就好,那就好。”
崔太貴妃看著他兒子低頭吃東西,那雙手端著碗,拿著筷子,不緊不慢。
“兒子,你這次回來,皇上看見你了嗎?”
趙毓停了一下筷子,夾了一片魚才點頭,“嗯。”
“他,沒說什麼吧?”
“沒說什麼。”
“哎,那我就放心了。”崔太貴妃此時懸著心才算真正落地,“這麼多年過去了,當年你們胡鬨的事情,估計他都忘了。兒子,聽說我,其實人這一輩子很短,你已經熬了十年,等你那閨女嫁人,你再續弦,生幾個孩子,一家人和和美美的,這一輩子也就過去了。當年你爹死的時候,我就是這樣一天一天過來的。”
聞言,趙毓忽然放下碗筷,“……熬了十年,……”
這句話異常蹊蹺,像是問崔太貴妃,又像是自言自語。
那天夜裡下了暴雨,即使多日未睡,但是趙毓還是無法合上眼睛,他就站在壽春宮的廊簷下,看著暴雨浸透的大正宮。
這是他出生的地方,是他童年的樂土,還有,似乎他全部的回憶,無論是好的還是壞的,最深刻的,入了骨血的回憶都是在這裡。他原本以為自己可以拋開這一切,隻是,當他再看到這裡,明白,這就是他生命也是他身體的一部分,已經同他長在一起了,切割掉,就會把他徹底毀壞。
趙毓一站就是一夜。
文湛沒有想到還能再次看到承怡。
皇帝靠在錦繡靠枕上,看見大殿外的趙毓讓柳叢容通傳,問問聖上是否願意見他。柳叢容進來,沒有說話,隻看了皇帝的臉色一眼,連忙出去請趙毓進來。
文湛就這樣看著趙毓一步一步走進來,卻在二十步遠的地方停下。
他看著他。
“你要我跪嗎?”
趙毓感覺自己必須問一下。
其實,無論他是不是被褫奪了王爵,即使他現在依然是大鄭親王,見文湛都需要跪的,更不要說如今他這個庶民身份了。按照大鄭國法,庶民即使在皇帝文湛麵前下跪需要五體投地,甚至連抬頭看文湛的資格都沒有。
隻是,……
現在,……
他想要說的事情,……
文湛還是不說話,就這樣看著他。
趙毓也看著他,“那我不給你跪了,因為好像我每次給你跪下的時候,你都挺生氣的,雖然那是大鄭的國法。我過來和你說一聲,我要離開雍京了。”
“不用說了,你走吧。”文湛打斷他。
“聽我說完。”
趙毓交給柳叢容一個盒子,讓他拿過來雙手給文湛。
“我在冉莊有一個院子,地址在,……,黃樅菖知道,我感覺柳叢容也知道,你也應該知道。今後我就住在那裡。不過,我怕你不知道具體在哪裡,還是畫了一張圖,雖然不太好看,但是應該能看清楚地方,那個標著紅色朱砂圓圈就是我的小院子。”
文湛打開盒子。
裡麵是一張絲絹地圖,還有一把鑰匙。
趙毓,“這是我院子的鑰匙。你要是沒事的時候可以過來看看。我一般都在家。要是我出去喝酒打牌什麼的,你要是願意等我,可以自己開門進去。”
“這算什麼?!” 文湛暴怒,他扔了那個盒子,它一直骨碌,到了趙毓腳邊,裂開,成為碎片。
趙毓彎腰把地圖和鑰匙撿起來,放在手邊的桌麵上,“前些天,我知道你會死,忽然有一種感覺,自己似乎也無法活下去,……。我把東西留在這裡,如果你不想要,……,扔了就好。雍京我不太喜歡,今後我也不想住在這裡。冉莊那邊是我母親的故鄉,我住那裡,總的來說還算合適。我走了,西北還有一些事需要善後。大皇子人不錯,你多保重。”
趙毓走後很久,柳叢容一直等待著皇帝的命令,這張地圖還有鑰匙是扔了,還是再給他拿過去。
隻是,文湛一動不動。
夜幕垂下。
文湛忽然強撐著站起來,柳叢容連忙過來扶他,卻被他一把推開。他自己一步一挪到桌子旁邊,伸手,將那封絲絹地圖和鑰匙攥在手心中,用力,狠狠攥住。鑰匙的切口紮到了他的手心,血滴流淌出來,溫熱的,他那顆早已經被熄滅成灰燼的心,又恢複了跳動。
趙毓也不知道是否能等到文湛。
他從西北回到冉莊,這幾個月,雍京似乎被血洗了一遍又一遍。不過,好消息是,皇帝一蘇醒過來就下旨立了儲君。國家有根本,於是,人心就在動蕩當中逐漸平穩了下來。
盛夏,一個傍晚。
趙毓去河邊釣魚,弄了一天一無所獲,他回家之前去後街買了兩尾活魚,拎著往回走,一到門口,發現院子門是被打開的。
他推開門。
看見那個人就站在他的院子中。
也許這是文湛第一次到冉莊這種鄉土地方,不知道什麼樣子的衣袍合適,於是,雖然已經換上了自己最樸素的衣服,依然顯得同這裡格格不入。他身上素色貢品綢緞長袍,一個袖子,就能買這裡一個院子。
“你來了?”
“嗯。”
“我釣了兩條魚,晚上給你燒著吃。”
良久,……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