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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愷到蘭葉巷趙毓門前,他見大門緊閉,就上石階敲了兩下,沒想到,大門被打開。裡麵出來一個看起來很粗鄙的燒火的大媽,眼角垂著,嘴角上揚,像個無錫那邊的大阿福。
大媽上下看了看石愷,“你誰啊?”
石愷,“這裡是趙毓趙先生府邸?”
大媽,“俺家老爺倒是姓趙,叫啥,俺就記不清了。”
石愷,“你家老爺在家嗎?”
大媽搖頭,“不在。”
石愷又問,“出門了,去哪了,什麼時候回來?”
大媽盯著石愷,“俺要是知道老爺乾嘛去了,俺就不燒火了,俺就是老爺了。”
石愷見她這樣也的確沒轍,本來他想要發火,可是見這位大媽雖然看起來粗,臉上卻一直帶著笑,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他感覺自己要是發火,都不太對勁。但是,要讓他就這麼走了,他也不甘心。
於是,他問這個笑臉大媽,“你是不是把客人趕走了,很開心?”
大媽搖頭,“五年前,俺家那個老不死的跟一個給人縫褲頭的寡婦私奔,俺就不知道啥是開心了哩。”
“……”
石愷見這裡找不到趙毓,就轉道去永嘉會館。
他終於打聽了出來,那天跟在趙毓身後一直沒有說話,做派同雍京這邊的貴人們不一樣但是自成風流的人,就是十三行的周熙。結果,他也沒有見到周熙。石愷這才知道,能夠執江南十三行牛耳的永嘉周熙也不是簡單人物,不是他這種紈絝子弟能輕易搭上線的。
石愷在雍京北城轉了三圈,實在感覺無聊,就打道回府。
一回到侯府,他才知道他那個嫁給吉王做續弦王妃的姐姐回來省親,正在花廳坐著同他們的親娘閒話家常。
“我們家那位老王爺,心裡想著要爭氣,其實也不爭氣。”
石愷唯一的姐姐吉王妃纖纖玉指拿著一碗參茶,閒閒的說著話。吉王妃不是一位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的美人,但是畢竟是侯門公府的千金,出嫁後又在親王府養尊處優了幾年,日子過的富貴了,人就有了一種氣度。她說話的時候也是柔聲細語的,這樣,才能讓人靜心用心去聽。
“他倒是想著位高權重,可惜,血統太遠,老祖上是盛元帝的兒子,現在也就輩分上掛著一個皇叔的稱號。雖然他也是在京的親王,可是除了一座王府,京郊的幾處莊子之外也就沒彆的了。他都不要比雍王這樣的小輩,就比定國公寧淮侯這些權臣都比不來。他對聖上交待的事情倒也精心,隻是,聖上讓他做的都是一些燒香燒豬祭天這些事,就算再精心,又能有什麼前途?”
此時,王妃與石愷的母親隨侯夫人連忙說,“怎麼,聖上看不上吉王?”
王妃放下參茶,隨便換了一個姿勢,顯得猶如花照水一般,“聖上也不是看不上我們那位老王爺,聖上是根本看不到他。”
侯夫人則說,“平淡有平淡的好處。你彆看著那些王公們,一個一個的烈火烹油似的,晚上也不一定能睡個安穩覺。”
吉王妃一笑,“娘可不要這麼說,彆看我們那位老王爺資質平庸,心可大了。他在朝堂上窩囊,可把皇上那套什麼製衡什麼的帝王心術都弄王府裡來了。
老王爺把世子弄的每天疑神疑鬼的,好像我這個後娘總是想要害他似的。我兒子源兒還小,我隻想著源兒平平安安長大,還真沒有想去和世子爭什麼,誰知道,世子妃剛娶進門,就想要奪我的主持中饋的權。
這下好了,世子,世子妃,源兒還有我,都成了老王爺手中的棋子了,哪個都需要去巴結他!他到好了,真正就是穩坐釣魚台。”
吉王妃說著一抬頭,見到石愷,“喲,弟弟來了。”
石愷進來,先是行了禮,隨後做好,輕笑著說,“原來還以為姐姐去了吉王府是掉進福窩了,沒想到也有這麼多煩惱?”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隨侯夫人說完就問石愷,“你終於舍得回來了?”
石愷一攤手,“看娘這話說的,我怎麼叫終於舍得回來了,我這些天不是天天在家待著呢嗎?”
吉王妃見侯夫人和弟弟兩個人說話不太對勁,就問,“怎麼了,弟弟又闖什麼禍了?”
侯夫人則說,“到不是說闖什麼大禍,他不知道跟人家有什麼過節,在四大皆空坊設了賭|局把人家的小舅子給套住了,結果,人家一上賭|桌,連著十二個時辰廢了他手下四個牌桌上好手,直接把賬給抹平了。這是人家沒下手,人家要是心歪一些,讓你欠個大數目的賬,到時候,你爹你哥哥就得賣房賣地去救你。沒有不透風的牆,這要是讓禦史知道了,再寫折子參你老子,到時候你就知道厲害了。”
吉王妃有些不以為然,“我當是什麼大事,小孩子家的胡鬨。娘您也彆心急,父親在朝堂上有實權,我在王府也算有些顏麵,等閒的人一看咱們這樣的人家就知道退讓一些的。再說,人家不是也沒做什麼嗎?”
侯夫人搖頭,“真到人家做什麼的地步,就晚了。”她又開始教訓石愷,“雍京北城臥虎藏龍,這些住的人不是王公貴戚,就是有實權的封疆大吏,你彆看人家的小舅子年幼可欺,人家到底是個什麼路數,你也弄不明白。多一事不如省一事,多在家看看書,你老子也就省心了。”
吉王妃,“說的這麼熱鬨,弟弟,你套的是誰家的小舅子?”
石愷,“他就是一個平頭老百姓,什麼都不是。他老嶽父當年倒是有名有姓的,不過現在也不成了。他老丈人在北疆摔斷了腿,早回老家了,現在也就是閒人一個。”
此時,外麵有丫鬟給送過來桂花酸梅湯,吉王妃端起來輕啜了一口,“這位老嶽父是哪位大人啊?”
石愷,“原來的兵部尚書兼宣大總督,尹明揚。”
啪!——
聞言,吉王妃愣是沒拿住酸梅湯的青花瓷碗,直接磕在地上,湯水四溢,讓她那條名貴的緞子繡金線的海棠花色裙子上平添了一抹深紅,好像是飛濺起來的血,浸染了她的繡裙。
吉王妃,“你說那個人,是誰家的女婿?!”
侯夫人見她女兒聲音都有些劈,“怎麼了,這是怎麼了?”
石愷也納悶,“尹明揚尹家的女婿,叫趙毓。”
吉王妃抬手捂住胸口,“娘,弟弟,有些話我不能說,說了就是滅族的大罪。趙毓這個人,不能惹,真的不能惹。”
石愷一愣,“怎麼,他有三頭六臂?”
侯夫人比她小兒子到底多了吃了幾年的米,她一看王妃這幅尊容,立刻心中有了盤算,“我們借著這個因頭去巴結巴結?俗話說不打不相識,愷兒隻不過和人家有了一些過節,又沒有結成仇敵,擺了酒,請人家上門聊聊,再送些大禮,要是能化解,這也算是一樁好事。你看,成不成?”
“不成!”吉王妃果斷拒絕,“這個人不但不能得罪,也不能去巴結。現在看,人家好歹沒有跟弟弟計較。娘,讓父親,哦,不讓哥哥出麵請人家喝一頓酒。要是父親出麵,人家駁了咱們的麵子就沒有轉圜的餘地,哥哥是侯府世子,雖然沒有父親貴重,但身份也能拿得出手了,他去最合適。咱們家禮彆送,酒可以多喝,算是咱們賠了禮,告訴人家一聲,以後見了麵繞著人家走也就可以了。”
石愷嚎,“這個趙毓是什麼人啊?!”
“弟弟,彆問了。”吉王妃輕歎,“有些事情不扯開也就是一片鴻毛那麼輕,要是扯開了,一整座泰山壓過來也不為過。”
……
大本堂有湖,臨靠近水麵有一座精雕細琢的竹樓。
趙毓說,今天晚飯在這裡擺,正好可以看著滿湖麵的紅蓮吃打邊爐。
文湛沿著台階走上去,看見柳叢容站在門口。於是,他問了一句,“你怎麼站門口?”
柳叢容想要說話,可是又不知道要說什麼,就低頭回了一句,“主子自己去看吧。”
屋子裡麵隻有趙毓與黃樅菖。
趙毓正在殺魚。
平心而論,他不是一個很好的廚子,當然,他做的飯文湛會毫不猶豫的吞下去,但是沒有人否認,他的手藝同禦廚相比,猶如雲泥。
趙毓想要把魚片的很薄,這樣吃打邊爐的時候隻要用筷子夾著在滾水中一汆就好,隻是,想法是好的,現實比較殘酷。趙毓刀工不太穩,魚片切的薄薄厚厚,什麼樣子的都有。
可是,……
黃樅菖在他身邊,口燦蓮花,“喲,祖宗這個刀工,那簡直就是灶王爺臨世,廚神再生。我想著,就是當年的名滿天下的名廚鳳曉笙也就您這個水平。看,這一刀下去,鋒利,漂亮,直接把魚骨頭全剁開了,那叫一個好,那叫一個妙,那叫一個呱呱叫!”
文湛就在門口,有些聽不下去了。
趙毓終於把魚肉完全片了下來,鬆了口氣,“黃瓜,在禦前你也這麼說話?”
“那不能夠。”黃樅菖挺有自知之明,“我在陛下麵前絕對沒有半句廢話。不然,禦史那群鳥官肯定罵我妖言惑眾。”
“你彆白話了。”趙毓將魚肉全部放在竹子編織的托盤上,“讓他們準備好高湯,一會兒等皇上過來就可以涮著吃了。”
他轉臉看見了門口的文湛,正要說話,柳叢容從台階上來,“主子,寧淮侯來了。”
趙毓同文湛沒說什麼,隻是點了點頭,文湛轉身下了竹樓。
崔珩已經跪在書房中。
文湛,“起來,長話短說。”
崔珩站起來,垂手站立一旁,“前延綏鎮守將軍何晉在詔獄一直喊冤,他堅持說自己的虎符被盜,蒙古韃靼進犯綏靖的時候他調不到援軍,回雍京請旨又實在來不及,於是孤軍作戰,最後力不能及,隻能先出城。當然,作為鎮守主帥,他棄城而逃,致使十萬民眾落入敵手,這是板上釘釘的死罪,隻是何晉的虎符被盜也是蹊蹺。裴檀克複綏靖之後,將原延綏鎮守將軍行轅的大小官員押解回雍京,緹騎秘審了這些人,他們也都說虎符被盜,並且裴檀也的確沒有帶回虎符。”
文湛,“所以,延綏鎮守將軍的虎符就不知所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