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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珩最討厭的兩種人:
一、太監。
二、孩子。
既然趙毓回來了,那麼趙格非和尹徵就被崔珩送到趙毓家中,而尹徵也是多日未曾回尹府,他一到趙毓家中,隨即就被尹府的老管家接走了。
崔珩在趙毓家中吃了夜飯。
趙格非不喝酒,吃飽了就不陪他們兩個,徑自去書房看看書,消消食,練練字。文湛讓柳叢容送了字帖過來,趙格非正想著好好臨摹一番。
“我最近要出趟遠門。”崔珩拿了酒杯,趙毓給他倒了酒,“你一個人在這裡成嗎?”
“哪有什麼不成的,我都到了雍京了,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也是,你都到這裡了,有什麼事,隻要你開口,你家那個小狼崽子一定儘心竭力。”
“彆總是叫他小狼崽子。”
“怎麼,你心疼?”
“我怕你禦前改不了口。”
“那也是我自己的事。”
趙毓知道他又倔又擰,也就不跟他爭辯,轉口問了一句,“你去哪裡,走多久?方便告訴我嗎?”
“也沒啥。”崔珩說,“就是那個棄城丟地的何晉,他兒子找到了,就在雲中。我得過去一趟,把他兒子押回雍京。”
“你千裡迢迢的,就為了把人家無辜的兒子弄回來受死?”
“沒辦法。何晉罪犯滔天,這是滅族的大罪,他兒子是逃不脫的。”
“說起雲中我到想起來,尹桂寶兒在這裡呆的夠久了,他得回雲中了。我最近事情太多,危險也多,我怕顧不上他。綺羅就這麼一個弟弟,他們老尹家就這麼一條根苗,要是損在雍京,我是真對不起他們了。”
“我這趟順道給他送回去?”
“不用。你王命在身,彆管這種閒事了。”
崔珩吃飽回侯府,趙毓則拐道去了一趟尹府。
“管家,給老爺寫信,讓他派人過來,接大少爺回雲中。”
“啊?為什麼啊,姐夫!”
尹桂寶兒自從到了雍京,雖然日子過的挺不順的,但是爹娘不在眼前,天老大他老二,他過的非常自在。雖然姐夫不定時管教一番,但是不管怎麼說,他不是爹娘,不會很嚴苛。尹徵可不想現在就回老家,回到那種被人嚴厲管教的歲月當中去。
“不為什麼。你該回家了,管家,寫信!”
“姑爺,怎麼給老爺寫?”
趙毓想了想,就說,“給老爺寫,就說大少爺在雍京被我拐帶著吃喝嫖賭,不出七天,雲中過來接大少爺的人準到雍京。”
“是,姑爺。我明白了。”
“姐夫,你坑我!!!!~~~~~~~~~~~~~~”
次日,暴雨已經停止。
淅淅瀝瀝的暮春雨水剪不斷,在雨水的滋潤下,趙毓這個小院中的桂花與薔薇似乎頓時就繁茂粗壯了起來。
趙毓在院子中給趙格非烤鹿肉。
上次他讓黃樅菖派人送回來的鹿肉崔珩烤過一回,剩下的全部用酒封了起來,也給他送了過來,今天還能再烤一頓。
“親爹,要說侯爺也是妙人。”趙格非揀了一塊烤好的鹿肉,仔仔細細的吃,“他給我舅舅的屋子三麵都是書,三餐準備好飯食送進去,每天也不讓我舅出門。我舅實在沒事乾,也隻能看書了,彆說,據說在寧淮侯府這幾天,我舅已經看完一整本的《春秋》了。外祖父要是也有這個心,我看舅舅的功課也不至於淪落到這個地步。”
“你舅不用出將入相,他得緩緩,要是他命好,也許他兒子可以成個氣候。”
“為什麼?”
“你看看咱們家,你爺爺的爺爺是當年的大司馬,你爺爺的親爹在你外祖父之前名震西疆十六國,你爺爺那更不要說了,死在他手中的鳳子龍孫比永定河的魚都多。這些人都是牛人,哪個拿出來都是跺一跺腳,土地顫三顫的人物,結果呢,最後趙家門裡就剩咱們仨了。”
“除了咱爺倆,還有誰?”
“你奶奶。”
“哦……”趙格非喝的是趙毓專門從楚薔生府邸順過來的桃花釀,甜,不上頭,“托親爹您的福,今年清明您才想起來告訴我,我還有這麼一位長輩。不熟悉,總是忘記。”
“那位老太太心思重,你爺爺走後她熬了這麼多年,很不容易的,她不見你是我的錯,彆怪她。”
“我怪長輩做什麼。不過,親爹,昨天六叔讓柳芽叔送來字帖,您看到了嗎?”
“嗯。我看那字寫的還成,你沒事就多比照著寫寫,反正你愛寫字。”
“六叔的字是真好,好的極點,就是沒辦法臨摹。”趙格非又撚起來一塊鹿肉,“一般來說,武人不習字,文人不習劍,那些號稱文武雙全的人物又大多隻是學了兩邊的皮毛。人間似六叔這樣書法劍道臻入化境的人實在曠古罕見,他老人家的字帖隻能擺著香爐供奉著,等待著傳世,似我這等凡人實在無法消受。”
趙毓聽著就笑,“那好,下次我讓他彆寫這麼好,換成適合小孩子寫的筆法來給你做字帖。”
“親爹,我有件事不太明白。左相大人的字金貴,可是坊間還能有幾幅真跡,六叔的字這麼好,完全可以傳世,怎麼坊間就不見一副真跡?我這麼愛字帖,甚至都不知道六叔的字是這樣的,彆人就更不要說了。”
趙毓,“上次在冉莊的時候你不是問過我,你六叔他是不是在雍京城做大官,我說不是,因為他沒那麼好的命數?”
趙格非點頭,“嗯,記得。”
趙毓,“他的命是從一落地,不,是從娘胎裡就被注定了,他這一輩子隻能有皇帝這麼一個身份。
他文章寫的好,成不了翰林;他字寫的好,也做不了書法大家;他畫的也不錯,但是永遠不能寄情山水,成為名家。他的出生,他的性情,他的能力與才華,一切的一切全部是為了這個身份準備的,凡是同這個身份不符合的地方就要被砍去。”
“天下不需要一個極富性格,才華橫溢,詩酒趁年華的主人,坐在微音殿那把椅子上的人,活人的特征越少越好,最好就是一尊玉雕的聖像,這就像他的字一樣,適合在檀香後麵,被供奉著等待著傳世。”
趙毓想起來吉王叔也說過,就算是我大鄭曆代祖宗顯靈了,估計也就是文湛現在這個模樣。
趙格非從來沒有想過這些,她一直以為,那個人,隻是人間權力的極致。
“六叔,……,這麼慘?”
“這還不算慘。還有更慘的。”趙毓自己也拿了一塊鹿肉慢慢吃,“暗殺,密謀,反叛隨時都會發生。如果行差踏差一步,他自己還有他在意的人也許就無法活著看到次日雍京寅時的天空。”
“如果是這樣的話,六叔他為什麼不反抗,他那麼厲害,可以選擇另外一條路。”
“真是善良的姑娘。”趙毓看著她笑,“世間的人都有退路,唯獨他沒有,如果這條路走不通,他就……”
“東家!”
申掌櫃從大門竄進來,趙毓格非他們兩個隔著桂花與薔薇都能看到他那個猴急的樣子。
“抓住了!我們抓住了!”
趙毓讓申掌櫃彆著急,給他倒了一碗茶水,讓他先鎮鎮神。
“魯辛果然不對勁,我們換了三撥人等了兩天,連夜裡都沒閒著,終於把這小子又給救了。他們都逃到直隸的地界了,還是差點被宰。我就嚇唬他,說要是他再不老實,我就把綁在樹上讓仇家直接過來剁,這次他全招了。
不知道誰給他送了一個西疆那邊買來的女奴,長的真挺美的,還說給他生兒子,結果這小子就著了道。他說自己的老婆生小丫頭的時候傷了,再也生不出孩子,他們老魯家又不能絕後,於是就跟這個女奴不清不楚,最後見那個女的懷上了,眼見著這邊肚子大了,這才下了決心反水。
他以為一切都能隨心意,沒想到一是沒搬倒東家您,二是,那邊一看他沒用了,就直接殺人滅口。
他原本想著自己老子娘老婆孩子都死了,他口又緊,人家能放過他一馬,讓他帶著那個西疆的小婆子找個沒人的地方生兒子過日子去。誰知道人家不但不放過他,連那個大著肚子的小婆子都不放過。這次那個小婆子也被他連累的死了,他這才老實了。要是咱們一開始就對他逼供,沒準也能問出這些話來。”
趙毓,“私設刑堂?老申,你不是清白商人嗎,這種事也敢做?再說,重刑之下的話,你敢相信?反正我不敢信。”
申掌櫃,“東家,您說,那個跟您對著乾的人是誰,這麼狠?”
趙毓,“魯辛當然知道是誰,把他送到順天府去,讓他自己去跟姚肅說,到底是誰要這麼折騰咱們,這麼下死手滅口。”
申掌櫃,“啊,咱們費了老鼻子勁,就這麼直接給順天府送過去?咱們不好再問問?”
趙毓,“咱們現在都是老百姓,不是西北軍的兵,現在咱們就得按照老百姓的路子走。咱們都歸順天府管,出了人命大的官司他們不管,你管?我就問你,如果你的真問出個大人物來,你不怕再被滅口?”
申掌櫃一下子啞了。
那位申掌櫃在這裡連塊鹿肉都沒有敢吃,直接跑了。
他怕那個魯辛再說話,讓留園家裡的人聽到什麼不應該聽到的事情,知道了什麼不應該知道的人而沾染上見血的麻煩。
雍京北城這邊的大人物比南城的那些富戶老主顧不一樣,真不一樣!平常人就是對著貓狗雞鴨都不忍心傷害,更不要說對人了。這邊的人心狠到極點,真的是拿著他們這些庶民百姓不當人。不說彆的,這次的事情,他們就算滅口都不願意多出幾兩銀子請好一些的刺客,而是直接讓餓瘋了的流民用菜刀剁人,把人都剁散了,就隻有一點,就比西疆邊陲的白毛風還讓人發瘮,真讓人心寒。
傍晚,雨水似乎大了一些,院子中有落下的薔薇花瓣與桂花的殘骸。
“親爹,您說,世間的男子是不是都如那個魯賬房一般鬼迷心竅,爹娘妻兒都比不了一個不知道在哪兒的兒子金貴?”
“世間男子如何,我沒見全,我不知道。我讓你見識這件事就是為了告訴你,這個世間是如此的寂寞如雪,人則是紛紛雜雜,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人上一百形形色|色。你以後要執掌留園,不能僅僅靠著在閨閣學的那些人情世故,在書房看的那些書來為人處世。許多人,許多事,都和我們原先想的不一樣,也和我們做出的事不一樣。人家未必是錯的,我們未必就是對的。前半夜想想彆人,後半夜想想自己,看得多,想得多,有些事情就明白了。”
“親爹,您不想再要一個兒子?”
“這不是我想不想的事情。”趙毓吃飽了,最後倒了一口酒,“你六叔和我,……”
本來他想說,你六叔和我又生不出兒子來,但是這句話過於輕佻邪私,對文湛不好,他就閉口沒說。
趙格非,“……”
雲中過來接尹徵的人到了雍京。
來的人原先是尹明揚的參將,現在是家臣,楊進。他們家父親就跟著尹明揚出生入死,一直忠心耿耿,所以楊進在尹家地位極高,尹徵見到他可不敢造次。
趙毓帶著趙格非去了一趟尹府,他們看著尹徵欲哭無淚的收拾行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