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疆的葡萄酒。
寧州老酒。
燒刀子。
蒙古的悶倒驢與酸馬奶酒。
林林總總,除了那些從西疆諸國運過來深紅色的葡萄酒,具是喝下就能燒到喉嚨的烈酒。
圓桌上隻坐了三個人,周圍二十幾人衣飾華貴,卻安靜的站在一旁。偌大的圓桌上還留著最後一把空白椅子。
上座就是蕭呈。
薛宣平在前麵走,引著趙毓、文湛,隱隱有些帶路的意味,等他們走到明武堂的圓桌前,薛宣平對著蕭呈起手施禮,隨即,站在一旁。
趙毓走過去,徑自坐在那把空白椅子上,文湛站在他身後。
至此,圓桌上四人滿桌。
蕭呈大約六十歲開外,白發須蒼,即使身上是文人的長衫也擋不住周身的彪悍,他身邊那兩個人比他更蒼老,其中一位大約七十歲,身上殘破,像是經曆了多年兵災活下來的殘餘,而另外一位看著都要八十歲了,顫巍巍,手指連酒杯都握不住了。
隻有趙毓。
看上去笑意盈盈的,人長的好,然而更殘酷的是,他年輕。
他年輕就身居高位,眼前有無儘的歲月,足可以熬死他們所有人。
蕭呈見慣了趙毓,沒見過他身後的文湛。
他自持看人毒辣,卻怎麼看不明白眼前這人。
他不像薛宣平,隻因為文湛身上的書卷氣就認為他是翰林院的人,他會看的更深遠。
隻是,這更深遠的地方是一片黑暗,像個深坑,或者是深淵。
他看見了文湛腰間纏繞的細劍,不出世的武器,江湖上無人識得;他也看見了文湛垂下的手指上套著的護指,最好的昆侖玉與玄鐵打造的,用來拉開硬弓的利器;最後,是文湛的眼神,沒有人可以從他的眼神中看出他的內心。
蕭呈想著自己修煉成這樣的眼神足足用了五十年,而眼前的人,也許不到三十歲。
他是誰?
蕭呈首先舉起一杯酒,“原本以為趙老弟你回冉莊了,此生不會再有機會見麵,誰想到今天在綺鎮又見了。你來這裡,是為了截胡?”
趙毓也喝酒,“截胡到不一定,不過,我要是放著你們來做這個局,最後肯定是詐和。”
蕭呈,“咱們的人都來齊了,有什麼話直說。”
趙毓,“你知道我,人笨嘴也笨,沒什麼可說的。咱們老規矩,賭桌上決勝負。勝了,一切不用說了;敗了,直接卷鋪蓋卷走人。”
“老趙,換個玩法。”旁邊一個人開口,趙毓沒抬眼看他,他則訕笑說,“明武堂上的人都是你手下敗將,那個玩意兒誰也玩不過你,才能讓你在西北道橫行霸道這麼多年,才能坐到明武堂的木椅上。不過,大家其實心裡也明白,你再厲害,也厲害不過蕭老大,再能打,也打不過寧州總督荊豎,咱們讓著你,不過看你背後的尹家,誰讓你是西北王的入贅女婿?尹家大小姐眼瞎。”
趙毓聽著就樂,“沒辦法,爹媽好,給我生了這張臉,我老婆眼睛再瞎也看得上我,你能拿我怎麼地?”
那個人陰慘慘的笑了一下,“嘿,誰知道你當時怎麼攀上的尹家?說不定是高門大戶的小姐婚前珠胎暗結,找了你過去做便宜爹,得了個便宜丫頭現在都不敢吱聲。這輩子連兒子都沒有,死了沒人燒香,隻能是孤魂野鬼。”
更難聽的話趙毓也聽過,他到無所謂,就是感覺身後的文湛像是要動手。
趙毓一扯文湛的衣袖,直接衝著薛宣平叫了一聲,“老薛,揍他!”
薛宣平一臉懵,“為什麼是我?”
趙毓,“你還記得三年前,你在玉門關丟失的三千兩銀子的貨嗎?”
薛宣平一點頭。
趙毓,“就是他當年睡的婆娘惹的禍!”
“啊!?”薛宣平還是懵,“什麼婆娘值三千兩!?”
趙毓,“拉倒吧,他當年睡了人家,人家找他要五十兩銀子他拿不出來,就把你的馬隊過玉門關的事捅了,那個婆娘有個相好是馬賊,直接過去搶走你的貨,還把你那一隊人全部殺死,拋屍荒漠。”
薛宣平胖大的身軀一下子撲過去,直接揪住那個人開始拳打腳踢,“明武堂最恨你這種吃裡扒外的王八蛋,我今天就做了你,為蕭老大清理門戶!”
那人一直慘叫,血呼啦差,但是無人出手相助。
薛宣平說對了,這裡,最恨就是吃裡扒外的王八蛋。
還有。
也無人再反駁趙毓,他們總覺得趙毓太邪性,不知道他都知道些什麼,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拋出來,能造成什麼後果。
眾人欺軟怕硬,還是躲開為上。
蕭呈見薛宣平要打死人了,才讓身邊的人將他們拉開。
他對趙毓說,“這次你拿大頭,你獨占四成,剩下的我們分,你看怎麼樣?”
趙毓,“我說過要和你們分了嗎?”
蕭呈,“怎麼,你想吃獨食?”
趙毓又笑,“我就吃獨食了,怎麼樣?
蕭呈喝酒。
趙毓喝茶。
趙毓說,“我說過還是按著老規矩來,色子牌九葉子牌麻將,隨便。蕭呈,你是挑一個人和我打對手,還是像上次一樣,你們一個挨著一個的來?我陪著你們,賭桌上一定血戰到底。”
蕭呈,“換,咱們這次武鬥。”
趙毓,“我不會。江湖規矩,找個大家都會的來鬥,這才公平。”
蕭呈指著趙毓身後,“讓他下場。”
趙毓站起來要走。
蕭呈則說,“我讓我兒子下場。”
趙毓不聽。
蕭呈也站起來,“趙毓,你今天走了,就屬於反叛。以後這裡沒有你的位子!你在羨雲飛吃獨食,就等於與整個西北道為敵,你可想清楚了?”
文湛卻站住,他開口,“比什麼?”
雍京官話!
這樣的口音軟,正,帶著金尊玉貴的味道。
那是大鄭權貴引以為傲的東西,虛無縹緲,卻強硬無比。
因為人的口音可以把人立刻分成三六九等。
一個人,無論外表如何偽裝,後來如何富貴,隻要不是權貴家族出身,家中沒有長輩使用官話從小一點一滴教導,這個人開口說的每一個字,每一個音節,每一句的尾音都可以將他之前想要隱藏的一切暴露出來,毫無遮擋。
蕭呈知道趙毓會說,因為他是尹家的人。
他也知道自己兒子的尊長會說,因為那是定國公裴檀。
但是他不知道為什麼這個人會說?!
也許常年在外,趙毓與裴檀還會說彆的方言,導致他們的聲音中不可避免帶了一絲外界的影響。
但是眼前這人不是。
他的口音異常純粹,沒有任何的雜質,猶如晶剔的白琉璃。
蕭呈看著文湛,“自家人,不必拚殺你死我活,用木劍,比劍術。”
文湛攥住趙毓扯動他離開的手指,微微點頭。
應允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