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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京南門再次開啟,已經是掌燈時分了。
趙毓他們進城,到了蘭葉巷外,楚薔生與他分開,“明日有大朝會,天不亮就要進宮,我今晚不到你那裡喝酒了。”
趙毓知道他說話都是為自己著想。一開始他們約酒的時候,趙毓不知道明天是大朝會,楚薔生難道不知道?他隻是覺得與自己見麵的機會少,聽到自己的建議並不推辭,此時知道自己家中有大事發生,也並不打擾。趙毓與楚薔生拱手告辭。隨即,趙毓回家,讓看門的趙大叔在後花園中挖出兩壇子老窖送到楚薔生府邸,他自己則帶著趙格非去尹府。
尹明揚在正堂。崔珩進城必然先進宮,而尹明揚則沒有那個必要,他已致仕,此次回雍京不必對朝堂交待,隻需要獨自麵對皇帝緹騎的問詢即可。尹府的管家真沒想到尹明揚會來雍京,還身上帶著傷。進門的時候,尹明揚身後就是家臣楊進,還有幾個人,連當時送尹徵出雍京帶走的人都不全,同時,管家再怎麼等,也不見尹徵。他不敢多問,隻是吩咐下人準備熱水,備飯,不一會兒,他們家的姑爺也來了,也帶來了大小姐趙格非。管家著人到街上的醫館請人過來為尹明揚看看,這些天車馬勞頓,他後背的傷養的不好,卻也沒有大礙。趙毓就在正堂坐著,丫鬟給上了茶水,他不喝,而趙格非則坐在他下手邊。等送走了大夫,趙毓從袖子中掏出那個打了十六個結的葦草,讓趙格非放到尹明揚手邊的桌案上。
趙毓,“爹,我今天帶著格非到南郊獵場騎馬,這是她在街上撿到的。桂寶兒他,……”
尹明揚長長吐出一口氣,似乎這口氣一出來,他比之前看起來更加的憔悴與蒼老。他點頭,“他讓人擄走了。”
趙毓,“誰?”
尹明揚,“洪丁。”
趙毓,“尋仇?”
尹明揚,“一半是,還有另外一半是換人。”
趙毓,“換誰?何晉兒子何初雲?”
尹明揚點頭,“是。”
趙毓,“明白了,桂寶兒應該能活。”……隻是,會受罪,希望不要到時候,人找了回來,也廢了。
這後半句,趙毓是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的。此時,尹明揚才看了一眼他,眼神透著說出話的複雜。
趙毓,“爹,尹徵被抓的時候,你怎麼不換?”
尹明揚,“當年錯過一次,不能再錯一次。如果不是當年何晉,我們同洪丁也不會結下私仇。還有,何晉在邊境有私兵,洪丁想拿何初雲收編那些人,圖謀不軌。人,絕對不能到他手中。再說,何初雲是皇上要的人,不能有失。”
趙毓,“爹您深明大義,老天會眷顧桂寶兒的。”
尹明揚卻看不清楚趙毓說話的真假。隻是,他們都知道,這次押解何初雲的人是寧淮侯崔珩,如果在路上有任何差池,崔珩身上壓著的就是重罪。
管家進來,“老爺,飯菜準備好了。”
尹明揚看著趙毓,“一起吃飯吧。”
趙毓搖頭,起身,“格非留在這裡陪您用飯,我得回去。既然桂寶兒就在雍京,能早找到一天,他就多一份生機。”
尹明揚也不留他。趙毓出門的時候看見下人搬酒進正堂,他本來想要阻止,還是沒說話。隻是拉著管家在一旁,趙毓說,“您給老爺的酒中多摻點清水,用力摻,彆讓老爺喝多了。”
管家有些為難,“姑爺,老爺喝出來要罵人的。”
趙毓,“罵兩句又死不了人,老爺現在心情不好,想要喝點酒排解排解,但是他有傷,喝多了背上的毒積住,那可真能要人命。再說,堂上有大小姐陪著,老爺極寵她,再怎麼生氣也會留些情麵。您就按我說的做,出了什麼事情直接往我身上推。老爺現在心神不定,喝的東西隻要有酒味就好,彆的,他未必能品出來。”
管家隻能點頭答應。
趙毓出門,楊進為他牽馬過來,“姑爺將大少爺托付與我,讓我帶回雲中,出了這樣的事,在下實在有負所托。”
趙毓,“你是想讓我揍你一頓,還是怎麼著?”
楊進,“悉聽尊便。”
趙毓,“誰也不想出事,但是沒辦法,攤上了,隻能扛著。你身上的傷怎麼樣?”
楊進,“能忍。”
趙毓,“那你先吃飯,然後好好休息,有什麼事情需要你做的,我會讓人過來叫你,其它有的沒的,就彆亂想了。”
楊進低頭答了“是”,隨後想要扶趙毓上馬,卻被他拒絕了。
趙毓回到家中,讓趙大媽給煮了一碗掛麵,就開始收拾東西。
他書房裡麵堆了一些珍貴的藥草,還有一個樟木箱,裡麵則是綺羅留下的一些東西,針,刀子,剪子,鑷子和夾子。
趙大媽捧著一大碗窩著三個荷包蛋還有一大滴香油的掛麵進來,“老爺,外麵有客。”
“誰?”
“宋尚宮。”
趙毓一聽是這個人,連忙捧著大碗出去迎,看見一位身上穿著褐色蜀錦的乾淨老太太,安靜的站在院子中的桂花樹下。這就是宋尚宮,後宮崔太貴妃身邊最得力的人,也是從小將趙毓帶大的嬤嬤。這麼多年過去了,禁宮的人來來往往,皇上都換了人了,趙毓從皇子成為親王再成為庶民,離開雍京,又回了雍京,滄海桑田,風雲流散,隻有他這位不起眼的老太太,一直都在趙毓母親身邊。
“宋嬤嬤,什麼風把您吹來了?”趙毓將麵碗放在石桌上,連忙給宋尚宮讓座,“咱們有三個月沒見了吧,怪想您的。最近雨水多,宮裡潮,我給您獵的白虎泡的酒,您用了嗎,風濕好些了嗎?”
“用了,好著呢。”宋尚宮笑著召喚趙毓,“彆招呼我了,我又不是客,看你忙的,這一碗麵吃的也不踏實。”
趙毓讓趙大媽給宋尚宮泡了茶水,“怎麼今天有空出宮?您是走親戚,還是會情郎?”
宋尚宮笑著輕輕打了趙毓一下,“還是那樣兒,沒個正經。你的麵涼了,先吃吧。我記得你胃不好,不能餓的。”
趙毓,“我真餓了,就先吃飯了。”
宋尚宮看著他吃麵,還是原來那個樣子,筷子挑起來,攪攪,多蘸點香油才放在嘴巴中。
“毓兒,明天,你進宮見見娘娘。”
“我娘不見我。”趙毓,“上次我在壽春宮外跪了三個時辰,老天也不好,還下了大雨,我差點暈在那兒,她還是不見。估計就算我跪死在她麵前,她也不見。我娘嫌我礙眼。”
宋尚宮,“得了,上次你差點把娘娘氣吐血了。”
趙毓,“我怎麼氣她了?”
宋尚宮,“你說你,你是娘娘的心頭肉,就算跑過來在娘娘麵前撒嬌也好,苦肉計也好,你自己來,彆帶著那位來。就說上一次,你跪就跪吧,那位就在你身邊,一會兒給你撐傘,一會兒給你披蓑衣,一會兒還喂一口紅糖薑湯。你自己說說,你那次究竟是求娘娘見你,還是跑過來現眼,好顯示你和那位的鷓鴣情深?”
“鶼鰈情深。”趙毓吃著飽蘸香油的掛麵,還能挑錯。
宋尚宮又輕輕拍了一下趙毓的腦袋瓜子,“彆管是什麼了,要不是那位,娘娘在你跪一刻鐘的時候就想要開殿門,結果,……,哎。”
趙毓放下碗。
宋尚宮,“明天你自己過來,如果願意,將你那個姑娘也帶來。”
趙毓,“行,我明天一早就過去。這次我娘要是再不開殿門,我,……”
宋尚宮,“不管怎麼說,爹娘不能丟下。你爹去了,先帝也去了,這個世上你隻有你娘了,總不能為了那位,親娘真不要了吧。”
趙毓沒說話,看著碗,不知道在想什麼。
宋尚宮,“我出來也有些時候了,宮門落鎖早,我先回去。”
將宋尚宮送走,趙毓一口安生飯沒吃到,就看見崔珩推門進來。他身上已經換了常服,暗色的綢緞袍子上用暗色的金絲銀線繡著鬆柏,繡工細致到甚至柏樹上的清霜也隱約分明,他這身顯得華美又不紮眼。崔珩人都進了門口了,還看外麵,“那位不是宋尚宮嗎,她過來做什麼?怎麼,宮裡的娘娘又看你哪裡不順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