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彆管人家了,先管管你自己吧。”趙毓就站在他身前,湊到他臉頰旁,嘴角邊,還有身上仔細聞聞。
崔珩想要輕輕推開他,趙毓卻反手一把抓住他,抬手,開始解他領口的扣子。崔珩就這麼站著,看著他。趙毓將崔珩的袍服解開,裡麵的白色軟絲的裡衣,順手,也脫下。崔珩肩膀就裸|露了出來,上麵裹著層層白布,沒有血跡。可是趙毓去抓崔珩的手,他的手卻沒有任何力道。崔珩肩膀的傷比尹明揚要麻煩,那是被利箭洞穿的地方,必須從裡到外慢慢愈合,與希望的事情相反,他的傷不但沒有愈合,反而從裡到外潰爛了。
趙毓,“這麼重的煙膏味道,我就知道你身上有重傷。春天我傷了你不讓我用這個,這一次我也不讓你再用了。懸崖勒馬還不晚,真要是成癮了,你就徹底毀了。我總說我爹就生了我一個,身邊沒有手足,當年宮裡那些兄弟姐妹又不是我的,其實,到最後,這個世上,唯一同我骨肉血脈相連的兄弟隻有你一個。你要是出了事,世上就真的隻剩下我一個人了。”
趙毓讓崔珩坐在桂花樹層層遮擋的涼亭中,自己回書房拿那個樟木箱子。他將箱子打開,先拿剪子將崔珩肩膀裹傷的白布剪開,此時仔細看,那傷口果然有些腫,雖然表麵愈合,但是內裡已經潰爛,好在傷口麵積並不大。趙毓讓人將這些針、刀子、剪子、鑷子和夾子用水煮開,用火燎一遍刃,最後開一壇子烈酒全部泡好,他自己仔細洗了手,用一塊布巾遮擋鼻子與嘴,隨即拿起來細刀切開了崔珩肩膀上有些腫脹的地方。
皮膚裂開,膿血流出,為了徹底清理,趙毓用烈酒一遍一遍洗著崔珩肩膀的傷口。這一次,沒有麻沸散,沒有阿|芙|蓉,什麼也沒有。崔珩卻異常安靜,他隻看著趙毓,似乎那個桀驁不羈、野性難馴的寧淮侯是個泡影。
趙毓,“既然傷了,就應該在家中好好養著。”
崔珩看著他,“我對不起你,尹徵是在我手中丟的,我一定幫你找回來。”
趙毓幫他處理好傷,換了乾淨的白布重新裹上。此時,他也知道崔珩疼的厲害,卻沒有辦法。崔珩依舊端坐著,他臉色發白,額角鼻尖上已經滲了一層冷汗,手指攥成一個拳頭,用力到手臂上青筋爆出。
“你沒有對不起我。”趙毓,“你離開雍京時我就說過,你有王命在身,你需要做的就是將何初雲完好無損的帶回雍京,其它的事情,都與你無關。尹徵是我的事,我會自己去找他。”
“我對不起你。”崔珩,“承怡,這輩子我就對不起你一次,讓我後悔了半輩子。我不想再出點什麼事,讓我死了也閉不上眼。”
趙毓歎口氣,“什麼年代的陳穀子爛芝麻,還提它們做什麼?”
趙毓也有些累,坐在亭子的石頭欄杆上。今年雨水大,他這個園子中的花草樹木好像都成了精,均是枝繁葉茂,他們坐在涼亭中,被桂花樹,薔薇叢,還有十株茶花遮擋,如同進入另外一個靜謐、安逸卻馥鬱的世界。
崔珩,“如果不是他拿著我那些爛賬逼你和他鬼混,你現在不至於到這一步。”
趙毓又歎口氣,“我又怎麼了?”
他知道,崔珩疼的渾勁上來了。
趙毓就安靜的坐著,安靜的聽著,他知道崔珩不把這些話說完,今天是不會罷休的。
崔珩,“你活的像個耗子一樣。”
趙毓彎下|身,手掌捂住臉,用力搓了搓。
崔珩,“整天不見天日,什麼人都要躲著,什麼事都要拿捏分寸,你最近是不是心口疼的老毛病又犯了?我聽說你讓周熙的藥行幫你準備清鬱結的蜜丸,那種東西,你在西北再難都沒有吃過,怎麼一回雍京就要吃?”
趙毓,“老崔,……”隨後,又來了一句,“老崔!”
“彆叫我!”崔珩,“我就問你一句,如果當年太子沒有拿著我的爛賬逼你,你會和他在一起嗎?”
趙毓一直沒說話。
許久,崔珩見趙毓沒有回答,又問了一句,“你回來,是因為真喜歡他,還是,你覺得你應該回來?”
這次,趙毓抬頭,“有什麼區彆嗎?”
崔珩,“如果當年躺在那裡七天七夜、生死未卜的人是我,你會回來嗎?”
“會。”趙毓,“當年先帝病重,我回京,你說過,刀山火海擋不住我回來,當時你還說過,刀山火海也擋不住你過來找我,我也是。可是,……”
突然,——“祖宗!”
一聲。
黃樅菖的聲音。
趙毓今晚過的艱難,脾氣也不好,一聽見黃樅菖的聲音就隨口來了一句,“大晚上不睡覺,你躥過來做什麼,……”
他轉過桂花樹,看見薔薇叢外站著的是兩個人。
黃樅菖。
與。
文湛!
皇帝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玉雕一般,“尹徵出事了。我過來隻是想要告訴你這個,隻是,你好像並不需要我。既然這樣,我先回宮了。”
文湛不再說話,轉身就離開。
趙毓想要攔住他,但是一想明日大朝會,不能耽擱,於是他隻來得及說一句,“我明日有事進宮,等事情一了,我去找你。”
“不用。”文湛卻說,“我們有了爭執,還是我來找你,因為,……”
良久。
文湛才說,“我等不到你。”
趙毓站在門口,看著他們離開,夜風中,那些人胯|下馬蹄翻舞,上好的馬蹄鐵映著月光,閃動著冷芒。
等他回去,崔珩已經穿好衣袍,扣子直接紮到脖子下麵,嚴整的像是可以直接上朝一般。
崔珩,“又給你惹了麻煩,明天有大朝會,什麼事,等明天|朝會結束,我們再從長計議。”
他要走,趙毓攔住他,“坐一下。”
崔珩看著他,轉身,坐到涼亭中。
趙毓還是坐在石雕欄杆上,他低著頭,看著周圍繁茂的梔子,“當年的事,我沒想那麼多,就是想著不能讓你死。至於,如果沒有那件事,我同文湛是不是還會在一起,我不知道,沒有發生過的事情,說什麼都是虛的。”
“你說我在雍京活的艱難,這我認,如果不回來會不會活的容易一些,應該會,我可以自在很多,但是,……”
“這是我的代價,就好像文湛,他也有他的代價。”
“也許你不知道,他想做一個好夫婿、好父親,他希望可以將心愛的人從大正門抬進去,可以名正言順的對著大鄭列祖列宗上香,可以生兒育女,但是,如果他選擇的那個人是我,之前他希望的一切都會破滅。”
趙毓又安靜了一會兒,才說,“你為什麼會覺得我不喜歡他?我以為你知道的。”
崔珩,“沒人知道你想什麼。”
趙毓,“我想什麼,有那麼重要嗎?”
他忽然記起來,久遠之前,文湛曾經對他說過:
“承怡,大鄭的皇位,有一半是屬於你的。”
“所以……”
“把你的心給我。”
……
趙毓又對崔珩說,“我的心有那麼重要嗎?”